附录一:神偷谢三儿的故事 【四、姐夫和小舅子之间的争执】
劳,别人的财物就变成自己的了;抽鸦片呢,那瘾头能把人拿住,逼得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特别是像谢三儿这样的专业惯窃,从小儿学的就是偷,一偷偷了二十多年,如今已经是积重难返,恶习难改了。何况他除了偷之外,还喜欢赌博、喝酒、嫖女人。这样的人,对国家、对社会只有坏处而绝不会有好处的。把这样的人介绍出去,第一是他根本就不会干什么正经的事业,第二,即便他勉强能够干点儿什么,肯定也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故态复萌,原形毕露,早晚连介绍人都要跟着吃亏倒楣。他反过来劝妈妈:对这种人类的渣滓,不能抱太多的幻想,尽管他是你血统上的堂房弟弟,也只能看开些。咱们把他从牢房里保了出来,救了他一条性命,又把道理都给他摆明白了,总算尽到了咱们做亲戚的责任,听与不听,改与不改,那就全在他自己了。
我妈是个善良的女性,总不相信一个人如果有正当出路竟会自愿做贼的。今天的劝说谢三儿,正是她不相信一个人会自甘堕落的具体表现。
谈话到了关键问题上果然卡住了。于是谈判又一次进入了僵局。
那时候,我已经迷上了看校旱,一部《水浒》,反复看了三遍,虽没有背得滚瓜烂熟,一百单八将的故事却都说得上来。另外,根据自己观察社会和阅读书籍的体会,对于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也有与众不同的看法。
首先,我认为人是立体的,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其次,我认为好人和坏人在某种因素和条件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谢三儿来到我家一个多星期,跟我的接触最多,我对他的了解也最多。照我看来,这个人性格坚强,爱憎鲜明,连一点儿奴才相也没有;人情味儿倒还挺浓的,你对他好一分,他会对你好两分、三分甚至四五分。开头儿几天,我也为这样的人能干什么事情而苦苦地思索过;后来,忽然想到:他既然拜时迁做祖师爷,何不让他也像时迁一样去做细作,去“盗甲”,从而变有害为有利呢?可惜的是,他没有出生在梁山好汉时代。今天听母亲和他谈话,又一次在“干什么”这个问题上卡了壳儿,我忽然想起:爸爸不是即将到抗日前线去么?何不把谢三儿也带去呢?像他这样的人才,在部队里,在抗日前线,还怕发挥不了他的特长么?他要是老毛病发作,有军法在那里管着他,还怕他不就范?
等谢三儿离开房间,我把这个意思悄悄儿地跟母亲一说,母亲登时也笑了起来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就是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丢人显眼也不在缙云县,怕就怕谢三儿是个懒散惯了的人,不肯到抗日前线去当兵。那时候,我是学校里抗日宣传队的积极分子,经常下乡上街去宣传抗日救国和人人要当兵的道理,自以为嘴皮子挺能讲的,就跟母亲说,只要爸爸肯带他走,谢三儿那边由我去说服动员。母亲听我说得这样有把握,半信不信地点头答应了。
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跟父亲说的,总之是第二天母亲告诉我,父亲已经同意带他到江西去了。不过有话在先:绝不留他在自己身边,而是推荐他到作战部队去当侦察兵。学好学坏,往后就看他自己的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动员谢三儿去当兵的任务,当真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找到谢三儿,装作跟他聊闲天儿,从他祖师爷时迁的英雄业绩聊起,聊到乱世出英雄、时世造英雄,又三番五次提到像他这样的人才,如果趁着乱世出去奋斗一番,无疑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何况现在日寇入侵,山河破碎,凡是有血性的男儿,都应该拍案而起,去驱除外敌,报效祖国。一番话,居然说动了他的心。他先是向我炫耀了一番他的内外软硬功夫,接着磨磨丢丢地跟我说,要是有合适的地方,他也想当兵去,在前线显一显身手,立下几项叫人称颂的汗马功劳,方才不辜负自己生平所学。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我去动员他,而是他来求我帮助了。于是我来一个因势利导,告诉他我父亲即将到江西湘鄂赣边区挺进军去当军法处处长,如果他真想到战场上立功的话,只要让我母亲去说一声就可以。他听了,立即求我去跟母亲说。下面的文章,当然就是走走过场而已了。
事情说定了以后,他向我父亲告了十天假,说是要去安排一下他的私事。连我都明白,他所谓的“私事”,无非是去向他那一帮相好的告别并慰问——其中有好几个人为他受了张祖江的酷刑,如果连话都不留一句拍拍屁股就走了,固然有点儿像是盖世英雄的本色,但是从儿女之情的角度看,却未免太绝情了些。所以我们明明知道他去干什么,却都没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