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九十四回:团圆节真假畲女同出嫁 中秋夜老少村民彻夜欢(下)
这里,一方面可以随时出巡,一方面可以和老隐吏纵情聚谈。本良以畲礼完婚,原拟请出老隐吏来做个落花媒人,让他也一起欢乐几天,怎奈这个李老儿为人古怪,凡是牵扯上义军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就连正觉这样的大面子,请他为本良夫妇写一副大红喜联,他也婉言谢绝了。这会儿天色未亮,李隐吏睡兴正浓,不便惊扰,只是拜托正觉上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老隐吏请到大营去赴宴,道过劳顿,就辞了上人,回到老族长的家中去,等候金凤上桥。
老族长那边,忽然间不见了新郎,正要着人去找,见本良挎着双刀带着亲兵回来,只当有了动静。本良略说了几句欢乐之中不可忘却军务的话头,提醒大家手头准备好家伙,以便随时迎敌。
天亮以后,男歌手唱起了《起身歌》,催女歌手去请新娘子上轿。这时候,金凤早已经梳妆过了,由长兄大虎把她抱到中堂,站在椅子上“流筷”——一桌筷子,左边拿上来,右边拿下去,来回三次。一边“流筷”,阿姨、娸姆一边唱《流筷歌》:盼望嫁到夫家夫妻和睦、传宗接代。吃过了“上轿饭”,大虎把金凤抱进红轿,掩上红裙,歌手唱《上轿歌》;辰时正,放起了鞭炮,吹起了唢呐,新娘起身,歌手唱《欢送歌》;贺客出门相送,女歌手唱《谢送歌》;行郎抬着轿子,也唱歌辞行。
这时候,村街上唢呐、鞭炮声四处在响,红轿一顶顶抬过去又抬过来。沉寂紧张了两三年的雷家寨,今天沸腾了。
金凤的红轿抬进粉刷一新的中军大营,停放在议事厅前。议事厅上张灯结彩,正中央挂着大红绸彩轴,缀着金双喜,两只半人多高的大镴台上点着明晃晃的彩绘龙凤花烛,四周墙壁上挂满了贺联。厅堂里外和两廊,早已经挤满了畲汉两族贺客。吴本良披红挂彩,在刘保义、亲兵、赤郎等人的簇拥下,跟在红轿后面,走到了议事厅前。贺客们忽见新郎腰挎双刀,不解何意。刘保义急忙传谕:“大帅有令:为防意外,喜庆期间,凡义军数儿内,不分上下,一律随身携带兵器,违令者杖责四十。”军令一出,四围应声轰然,有当即去取兵器的,也有等本良拜完天地以后再去取的。
本良在鼓乐声中手持秤杆挑开掩轿门的围裙。行郎抽起后杠,两名畲装接姑把新娘扶出轿来。轿门前面,铺一领棕蓑衣,接一条青麻袋,新娘子俯首低眉,在蓑衣、麻袋上款款而行。走到了麻袋的尽头,后面的蓑衣就捯到前面来;走到了蓑农的尽头,后面的麻袋又捯到前面来,借偕音讨取“传宗接代”的吉利兆头,这样一直走进厅堂,在左边立定。——畲家讲究“高头嫁女”,又以左面为大。
这时候,大小唢呐声戛然而止,厅堂一角响起了一派丝竹细乐,幽雅悦耳,令人飘飘欲仙。乐声中,司礼生高唱:“新郎新娘正位!”吴本良正一正冠,满面含春地在赤郎的陪伴下走向厅堂的右边,向外而立。出于众人意料之外,与此同时,从厅堂的后面,又由两名伴娘和两名伴郎簇拥出一对儿俊美非常的新人来。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林家花坟里同过生死的那一对儿金童玉女。这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父母在山寨上,正觉上人作了主,让他们结成夫妻;因他自己负责巡守山寨的重任,就把婚事托付给了本良。反正是就卤水点豆腐,多一对儿新人拜天地,并不多添花销,于是把两件喜事合并到一起来办了。他们两个当然是汉装,任性的小红不但不用盖头帕,连凤冠也不肯戴,只是横七竖八地插了一头的大红绒花,猛一看,倒像个小疯婆子。伴娘把她引到金凤的肩下立定,堂上堂下的人看了,都吃吃地笑个不住。逗得小红自己也忍俊不禁,拿一条大红罗帕直捂嘴。
畲家拜天地的仪式,与汉人相同:也是一拜天地,二拜祖宗,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拜过了天地,也是摆开酒筵请客,入晚以后长夜对歌。白水山头,雷家寨里,年年都有人办喜事,可从来也没有今年这么欢腾、这么热闹过。
畲山是个穷地方,山民全是些苦百姓。娶亲的彩礼,可不是一年两年间攒得起来的。多数穷苦畲民有了儿子,想到日后娶亲之难,都设法从山下背个童养媳回来,养到十三四岁,最多十七八岁,趁大年三十儿家里有壶酒有碗肉,就让童养媳“做大人”了,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铺排、这样热闹呢!
就在本良的军令下达以后不久,雷家寨的义军,不论男女,也不论是新郎、新娘还是赤郎、赤姑,人人刀剑随身,弓箭在侧,连刀牌手坐下来与姑娘们对歌,也是手击盾牌当作鼓乐呢!
入晚,金黄色的圆月,显得比平时更大更圆,淡淡的月光,照着欢乐的畲山,也照着畲山之外的另一个天下。啊,中国古话所讲的“乐极生悲”,难道说的就是此时此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