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八十六回:小婶婶信口开河谈果报 大奶奶得子心切烧高香(上)
她依旧摸不准林炳的心究竟挂在什么地方。要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他这个只管几百人的芝麻绿豆官儿不单从来没往家里拿过一文钱,反倒从家里拿出大捧大捧的银子去送给别人用。自己辛辛苦苦地从佃户们手中收进租子来,再委托粮商卖出去,一年所得也不过千把两银子,要都像他前一阵子那么个花法,不动老本儿,真还不够他一个人花的呢!
一想起前一阵子,自然而然又连想到里巷闲谈中人所共知的那桩风流案子上去。尽管翠花儿如今已经再也施展不了她的本事,再也不能从他的手中拿到一个小钱儿了,但是自己不在他身边,收买的来旺儿这个耳报神又是他的心腹,不可能有真实的消息出卖给她,因此,他署理守备进城以后的这些日子当中,谁又能保得齐他不去寻花问柳、重演翠花儿那样的风流故事呢?可怜自己正当青春,徒有一个管家大奶奶的空名儿,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来天独守空房,实际上跟庵堂里的姑子也差不多。这时候,她才领会到公婆死得过早不是自己的福气,而是自己的晦气了。要不然,家里的产业有公公一手掌管,自己完全可以跟着丈夫到他守备任上当一名现成的太太,坐享清福,何至于像今天似的让产业给拴住了甩也甩不开,走也走不脱,守着空房还要替他管家务呢!
瑞春越想越气恼,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要是能让林炳回心转意,不去当这个劳什子的官儿,回家来守着祖遗的这一份儿产业,一年的收入就是花天酒地地享用,也够他夫妻二人吃喝穿着不尽的,该有多好?为什么撇下花朵儿似的娇妻有福不享,却要去担惊受怕在刀枪丛中觅生活?她忽然想起“闺中少妇不知愁”那首词来,也有点儿“悔教夫婿觅封侯”了。再说去年那一箭,幸亏射偏了些,要是正中后心呢?岂不是撇下了万贯家财,连个继承产业的人都没有,两眼一闭,连碗热羹饭①都吃不上么?
①羹饭——节日或死者的生日、死日等由子孙祭奠祖先所做的饭菜,缙云方言叫做“羹饭”,祭祖仪式则称为“做羹饭”。
想到这里,她又一次心中一动,为自己婚后将近三年竟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疑虑了。跟自己上下年纪的小姐妹们,谁不是出嫁一两年之后都抱着娃娃回娘家的,为什么自己到今天连一点儿要怀孕的影子也没有呢?
常听人家说:不生儿子的原因,不外乎一种是祖先缺了大德,受到了天谴,命中该当无子;一种是男人不能人道或者女人有暗疾不能生育。想想林炳,在夫妇一章上不单精力充沛,而且还有余力去偷鸡摸狗,更不是不能人道的天阉;想想自己,自打十五岁月事初潮,七八年来从未间断,也不像是有什么不育之症。那么,剩下来的一条因头,会不会是祖先缺德,注定后世要断子绝孙,香火不继呢?
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了。尽管她对道台老爷的德政不大清楚,但对于林国栋的刻薄起家、林炳的心狠手辣,却是明镜似的十分清楚。不过她也相信风水,林国栋葬在那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上,又有童男童女镇住了龙脉,这封侯拜相的高官厚禄要不落在子孙头上,又怎么解释这个“好”字呢?也许是大器晚成,时候未到吧?赶明儿有工夫了,是不是到大桥头去问问赛神仙,或是请大先生来号号脉吃两剂药呢?
瑞春正在冥思遐想中出神儿,忽然听得大门外门环声响,接着传来了开门声、关门声和沉重短促的脚步声。根据习惯推测,知道这是她近年来唯一可以说得上话解得心烦的近亲兼芳邻“高脚灯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