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七回:十客园兄妹比武艺 天香楼母女宴才郎(五)
《马前泼水》是《烂柯山》传奇的最后一折,也是这本戏的俗名。这是一出老生戏,本忠虽然没有演过,但在剧班中两年,听也听熟了。戏中明明说朱买臣是吴中会稽郡人,怎么变成了嘉兴府秀水县人了?反正吃完了饭不能立刻就走,总得聊一会儿天,就拿它当话题说:
“朱买臣,字翁子,是汉武帝时吴中会稽郡人,以采樵卖薪自给。我只知道会稽县就是绍兴府治,采樵卖薪,也应该是山里人干的活儿。朱买臣当了本郡太守,来会稽上任的时候,他的离妻崔氏才来找他‘马前泼水’的,这明明是绍兴府的事儿,怎么搬到嘉兴府来了?”
素素见本忠认了真,不觉莞尔而笑说:
“只当我一个人是读《三国》掉眼泪的呢,怎么哥哥也为古人担起忧来了?这民间故事台上戏,只可姑妄听之姑妄看之,都要认真考究起来,又有几件是真的?坏就坏在天下读史书的人少而听说书看戏文的人多,天长日久,有人就拿稗官野史传奇戏曲中的故事,当成真正的历史了。就拿这个马前泼水的故事来说吧,本是姜子牙妻马氏的典故,自从国朝之初有人撰了《烂柯山》传奇,把马氏的事情揞到了崔氏的头上,这个戏一流传,于是人们就都以为是朱买臣的故事了。其实,朱买臣四十九岁的时候妻子求去的事情是有的,第二年,朱买臣官拜中大夫侍中,出任本郡会稽太守,衣锦荣归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故妻,当时就叫侍从用车载归后园。崔氏自觉无颜复见故夫,就悬梁自尽了。史书上说朱买臣是会稽郡吴人,汉代的会稽郡领有今苏南、浙西地面,郡治设在吴,也就是今天的苏州,当时的嘉兴,也归会稽郡管辖,所以说他是嘉兴人,多少还沾点儿边儿。要说他是绍兴人,就不沾边儿了。因为绍兴府的那个会稽县,是隋朝的时候才设立的呢!”
本忠听了,方才恍然大悟。黄逸峰笑着说:
“小姐博学,考证得十分周详,令人佩服。其实,天下古迹,牵强附会的居多,反正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从地下爬出来跟谁打官司。要我看,西洋景还是不要拆穿的好。就拿这个崔氏墓来说吧,大家都说它是朱买臣离妻的墓,尽管只有一抔黄土,也会引起浮想联翩,抚今思昔,感慨万千;要是拆穿了,否定了,还有谁会去看一个荒丘呢!”
说话间,丫环送上两盘去了皮、切成块儿的梨来,上面横七竖八地插着几根牙签儿。孔大方见了,打哈哈说:
“你们这兄妹二人才相见,怎么就分梨(离)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哇!这时候,应该送上两盘蜜饯来,那才真是甜哥哥蜜姐姐的,甜甜蜜蜜,永远粘在一起,难拆难分呢!”
黄逸峰却不以为然地说:
“我们买卖人,可不忌讳这些。有几个跑码头做生意的人是带着父母妻子儿女出门的?哪能像你们开当铺、做经纪的,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守着老婆孩子的呀!”
素素是比较相信朕兆之说的。经孔大方一点明,她颇为责怪母亲的疏忽。连想起本忠刚才唱的《男祭》来,不觉心中也有几分凄然,琢磨着:“这个年方二十的风流才子,难道不能永远属于我么?难道他是已有妻小拿我逢场作戏的么?他在嘉兴做完了这趟买卖,难道就此南归,不再来了么?”这么一想,不由得颇为感慨地说:
“亲如家人,尚且不免要生离死别,何况哥哥是过客中的过客,东西南北飘泊不定的呢?但不知哥哥这笔交易成交之后,是立即南归呢,还是在秀水再住一些时日呢?”
马维禄假装疯魔地嗔着孔大方说:
“都是你说话没遮没拦,也不避个忌讳,人家还是头一天见面呢,你就念离别经!这不是,招得大小姐心里不痛快了。你这是何苦!”
孔大方嘻嘻地笑着辩解说:
“刘老板这次到秀水来,是贩运烟草。眼下烟市还没有开盘,等到买卖成交,运回温州去,也得一个月以后了。那时候,小姐收拾收拾,跟令兄同船南下,到天台、雁荡、括苍这些名山去尽兴一游,等明年开春,让令兄再送小姐回来,不是就可以跟令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不但山水之乐一并领略了,武艺上也可以随时领教了吗?要是还觉得意有不足,那就只好照我刚才说的:改从刘姓,搬到浙南去,两家并为一家,再在当地开个铺子不再出来跑码头,不就可以天天见面。永世不再分离,像我们一样了吗?”
素素见孔大方又说到这上面来,没法儿答话,只好低头不语。孔大方这一说,本忠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喝茶的喝茶,吃梨的吃梨。马伟禄想起了刚才看的那四幅山水,有意思想买回去装潢客厅,趁这会儿静场,就开口说:
“去年我得了小姐画的一幅水墨观音,老太太就爱得了不得,挂在她自己房里,早晚上香,还总说要请小姐专为我们画几幅山水中堂,以光蓬荜。刚才看的那四幅山水人物,幅幅精彩,不揣冒昧,想请惠赠一幅,润笔援例照纳,不知小姐肯依允否?”
素素见这个一身铜臭的人,居然也要冒充起风雅来,心里本来是不十分乐意的,但想到今天他陪着本忠到自己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