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六回:一篇高论服才女 四行奇句惊众人(中)
几个人在四扇屏前面伫立端详了好一会儿,马维禄故作风雅,连连夸奖;黄逸峰对书画是外行,打定了主意,多说拜年话,反正三句不离“好”字;孔大方悄悄儿地告诉本忠:素素作画,这两年来大有进展,再努力一番,更上一层楼,就可以自成一家了。本忠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候两个烧茶的小丫头把水烧开了,从锡盒里撮出几片茶叶来放进盖碗中,冲进半碗水去,盖上盖儿,略闷了闷,估摸着叶片都抻开了,把水滗出去,再续上八分满的开水,这才把六个盖碗装进托盘里,两个丫头,一个端茶,一个端着各色糕点和干鲜果品,一齐送进门来。素素看见,说了声:“请客官先用茶!”大家回到桌边落座,丫环蹲身献茶,薛三娘告罪说:
“本地方名叫秀水,其实水却不怎么好。左近几口水井,也大都不深,离河港水沟又近,那水只能煮饭熬粥,沏好茶待上客却用不得。尽管我们的大茶炉一天到晚有开水,诸位贵客光临,却不能不叫小丫头现烧,直到这早晚才献上茶来,多有简慢,诸位客官莫怪!”素素等几位客人看了一会儿,接着又叫使女把那一架叠着的屏风张开——那是一堂梅兰竹菊四扇屏。
马维禄刚才在水月庵三鲜粉吃多了,早已经觉得有些口渴,接过茶来,不问青红皂白,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连喝了三四口,小小一盖碗茶,几乎叫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当时的斯文人喝茶,讲究一口为尝,两口为品,连喝三口,就要算是牛饮了。——孔大方见他在才女面前露出了急猴儿相,就半带风趣地挖苦他说:
“看马老板捧着茶碗不肯放的那个劲头,女主人这茶,想必是十分甘美十分香甜的了。诸位快品尝品尝!”
说着,自己先端起盖碗来尝了一口,果然芬芳甘美,与众不同。更妙的是喝过这一口之后,满口清香,回味无穷,不由人不想喝第二口,于是就也夸起这茶来:
“这茶香甜甘美,满口芬芳,请问女主人,这是用什么水烹的茶?”
黄逸峰喝了两口,也觉出这茶的味道特好,忍不住把碗盖儿掀起来仔细察看那茶叶,只见碗里不过三四片叶子,每片都有一寸来长,半寸来宽,又肥又厚,并不是嫩芽毛尖;再看那茶水只不过微微泛绿,不像一般的酽茶那样橙红焦黄,就也接口说:
“不单水好,这茶叶也是与众不同的上品。别看我是个专营土产的客商,贩运茶叶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了,并不算太外行,可这种‘大叶茶’叫什么名字,也还不知道呢!”
马维禄自作聪明地说:
“咱们这里是个平原,根本就没有山泉水。要我猜呀,这准是初春梅花开放以后,又赶上一场春雪,大小姐从梅花花瓣儿上取的积雪融化的吧?要不然,怎么喝起来既有寒冰的凛冽,又有梅花的芬芳呢?”
素素见这个满身铜臭粗俗不堪的当铺掌柜儿的偏偏要冒充风雅,说一些不在行的话,不禁抿着嘴笑起来说:
“马老板看《红楼》看入了迷,是不是也想学妙玉呀?校旱里写的,还能当真的吗?别的也许不能试,这雪水化了能不能沏茶,是不难一试的。等哪年梅花开了又赶上一场大雪,马老板自己去攒上一坛试一试就知道了嘛!”
这不明不白的话,马维禄还没有听明白,薛三娘就把话茬儿接了过去说:
“要说看书看入了迷,只怕再也没有我们素素这样的死心眼子了。前年我们后面园子里两株老梅盛开,一场春雪压来,把鲜红的花朵儿都盖严了。素素高兴得了不得,说是要学妙玉积雪水,带了几个丫头,大雪中拿着干净碟子一朵花儿、一朵花儿地往下抖落积雪。五个人抖了半上午,拢共才装满了一个小坛子,当天就用箬叶和黄蜡封了口儿,埋在老梅树底下了。到了夏天,想起这坛子雪水,赶紧去扒了出来。打开封口一看,连小半坛水也没有;倒出来一看,什么呀,浑得像泥汤;闻一闻,腥臭的,连忙倒掉了。我们还直说是封口不严,渗进脏水去了呢。赶到去年下雪,特意扫了一铜盆化开来看,谁也没想到那么洁白的雪,待到化开来了,盆底下澄了一层泥,原来真是那么脏的。——要不是自己亲自试过呀,还真叫写校旱的给蒙了去啦!”
马维禄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
“大小姐自己看《红楼》看入了迷,早就学过妙玉积雪水了。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倒真想今年攒下一坛雪水来试试呢;经你妈这样一说,才知道你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我这个开当铺的,就不用再去上当啦!——不过说了这半天,这水究竟是什么水,还没说清楚呢!”
本忠尝了一尝,开口说:
“这水回味起来有点儿甜,要照我看,多半儿还是山泉水。我们山里人,一年到头喝的都是这种水,再不会错的。不信,就请主人揭谜底。”
素素瞟了本忠一眼,微笑着说:
“还是刘客官的口味儿高,只尝了一口,就尝出这是山泉水来了。听家母说,先父早年在京师为官,单单只爱苏州虎丘山旁陆羽泉①俗称观音泉的水,每年都要托漕运上的朋友用大船到苏州去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