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三回:本方主劝酒行酒令 外地客听歌怜歌人(下)
忽然间,狂笑、大笑、媚笑、轻笑全变成了一声惊奇的哄笑。红云抬头一看,才知道原来酒胡子又找到范学丹头上去了。恶讼师正在抓耳挠腮,急猴儿似的嚷着说:
“不行,不行!这酒胡子准是有鬼,要不,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找,偏偏第二次找上了我?嘉兴的掌故,我本来知道的就不多,这不是越渴越吃盐,越热越穿棉么?哪位朋友行行好,替我说一个,我这里封三十个大钱相谢。”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马维禄鄙夷地说:
“你当我们都没见过钱呢!收着你那三十个钱衔口垫背①去吧!”
①衔口垫背——当时的殓葬习俗:给死者口中含珠、玉、钱、米,叫做衔口;在棺材内死尸褥下放钱,叫做垫背。
范学丹装出一脸的怪相来,苦笑着说:
“我这是真急了,才忍痛牺牲,从心尖子上割下这三十个大钱来。要不,谁不知道我是杨朱②的门徒,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三十个钱,买米够吃一天,买茶够吃十天,买水够吃一百天的,还少哇?有朋友伸手的没有?要没有,我可又要说我的三塔寺啦!”
②杨朱——战国时人。《孟子》里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朱没有著作流传于后世,《列子》中转述他的学说,大致与墨子的兼爱正好相反。
令官也信以为真了,摇着手说:
“不行,不行#旱过了的不许再说,说了也不算!”
范学丹不顾令官的制止,管自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满有道理地说:
“你不让说,我偏说。难道三塔寺就只许出一件掌故么?刚才说的是庙外面的塔,这一回说说庙里头的佛,总可以吧?”端着酒杯巡视一周,见没人反对,这才放下了酒杯,接着说:“咱们秀水,早年间出过一个杨太史③,凡是本地人,大概没个不知道的。杨老先生的道德文章,那是没得说的;就是家产资财,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百里之内,无出其右的了。不过这位太史公有一样毛病不好,那就是跟我一样:一毛不拔,一个铜钱捏在手里,能攥出水儿来。不过他吝啬是吝啬,却不缺德,所以比我又强些,倒有两个儿子;不像我似的,到今天年过不惑,连个儿子也没有,把孙子也耽误了。说到杨太史的这两个儿子,大公子长得胖,外号人叫‘洋油箱’,二公子长得瘦。外号人叫‘洋蜡烛’……”
③太史——本来是古代的史官,明清时代用翰林修史,因此翰林院编修,俗称为太史。
刚说到这里,杨氏兄弟一齐指着范学丹嚷着说:
“好你个恶讼师!你要是变着法儿地编派我们,看我们不撕烂你的臭嘴!”
范学丹急忙站了起来,连连打躬作揖说:
“小子不敢,小子不敢!小子有几颗脑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编派起二位老板来?我说的杨太史的两位公子,都是实有其人的,不过,真名我可确实不知道。二位要是一定要查考他们的真名,只要把杨氏宗谱找来一查,就知道了。这两位公子,生在书香门第又是富贵人家,按说应该子承父业,博古通今,满肚子都是学问才对,很可惜,杨太史舍不得花钱请西宾,自己又在京城当官儿修国史,没工夫调教这兄弟俩,就把儿子关在老家叫老太太管教。老太太不识字,只怕孩子出去闯祸,一天到晚把孩子关在家里,连大门儿也不让出去。等到太史公告老回到嘉兴,才知道两位公子都是屎包肚子浆糊脑袋。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十七八九岁了,不但什么事情也不会干,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一不知道粮食蔬菜是从哪儿来的,二不知道铜钱银子是干什么用的。太史公为此十分犯愁。有一天,封了两封银子,每封三钱,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来,对他们说:‘给你们一人一包银子,让你们出去玩儿一天。第一要把这些银子都花出去,第二每人给我学两句人话回来。’两位公子一听,十分高兴,就各自揣上银子,分头出门去了。
“大公子一走走到了三塔寺,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秀才和一个衙役正在抬头看那山门里面的四大金刚。看着看着,那秀才忽然诗兴大发,口占了两句说:‘金刚长丈八,上下皆金装;’说完了这两句,就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那衙役是个粗人,也来冒充风雅,帮他续了两句说:‘蛋包如灯笼,jī巴像鸟枪。’说得那二人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大公子一听,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大概就是人话了吧?赶紧掏出那三钱银子来,买了这四句话,背熟了,就高高兴兴地回家来了。
“二公子一走也走到了三塔寺。不过他没进门儿,在山门外面看见有一个卖糯米团子的吃食摊儿,有几个人正围在那里吃。二公子走过去一看,没见过,也没吃过。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做的呀?’那卖团子的回答:‘糯米粉做的。’二公子又问:‘怎么是黄的呢?’卖团子的答:‘红糖芝麻粉裹的。’二公子又问:‘多少钱一个呀?’卖团子的答:‘三文钱一个。’二公子又问:‘那么,谁能吃呢?’卖团子的嫌他啰嗦,损了他一句:‘你姐姐妹妹妈妈姥姥全能吃的。’二公子一听,这些话闻所未闻,大概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