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一回:看胖红娘茶园里唱淫曲 听瘦黄郎庭院中表苦心(下)
四两五加皮喝完,本忠不想久坐,以免跟黄逸峰照面儿,就叫堂倌儿盛饭来吃。堂倌儿送上饭来,托盘里还有一碗雪里蕻豆瓣儿汤,一点儿油腥也没有,倒是十分清口。吃完饭一算账,才知道这里吃饭,只算酒菜钱,饭和汤都是“奉送”的。这跟浙南山乡的小饭铺正好相反:在那里,吃饭只算饭钱,一桌子现成菜,谁来了谁吃,吃完了再添,并不算钱。当然,还是那句话:羊毛出在羊身上,买的没有卖的精。一个“送”饭,一个“贴”菜,不过是异曲同工,异途同归,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罢了。
本忠付了钱,走出店门来,太阳已经西斜,就近雇了一顶轿子,就抬回里西湖来了。
那天晚上,黄逸峰果然没有回玛瑙寺来。用不着说,当然是到“昆仑山顶揽明月,善和坊里采牡丹”去了。第二天午后,一顶轿子抬回黄逸峰来,依旧是睡眼朦胧,酒气熏天。见了本忠,三句不离行情涨落,销路宽窄。本忠不便说破,只是唯唯而已。
尽管杭州这个人间天堂有那么多令人留恋难返的地方,但是黄逸峰“生意第一”的宗旨是绝对不能改变的。因此,他一方面在风月场中寻花问柳,一方面也不忘打听货物销路、行情涨落。而当他一旦确实摸到了脉搏瞅准了门路认定有空子可钻有银子可赚的时候,他是绝不会被路柳墙花缠住了脱不开身的。对于“酒色”二字,他认为不妨可以逢场作戏;而对于“财气”二字,则认为是安身立命之所系。两者之间,只可互为表里,绝不能本末倒置,把嬉戏当正事儿,为了迷恋娘们儿,连生意都不去做的。
就在本忠“荣华斋巧遇黄逸峰”的第三天下午,两个人辞了堂头和尚,离开了玛瑙寺,坐船经拱辰桥由大运河转东苕溪往湖州进发。
这湖州,紧傍太湖南岸,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为杭嘉湖“下三府”中著名的鱼米之乡。除米麦棉麻之外,盛产蚕丝,所织花素湖绉,驰名全国,远销各地。善琏村所制毛笔,俗称“湖笔”,更为每一位读书写字的小相公老夫子所熟知。如今春蚕上山,正是新丝上市的季节。黄逸峰已经打听清楚:今年这里的春花比哪年的都好,各丝织厂和外地来的丝商已经开盘收丝,但是他们沆瀣(hánɡxiè杭谢)一气,把收购价码儿压得比哪年都低。黄逸峰瞅准了这是个下家伙的大好时机,就决定去和一趟浑水,捞他一把。
办法并不新鲜,依旧是在宁波用过的那一套:第一是火速找到牙郎,张嘴就要货,价高价低,满不在乎;第二是放出空气,声称该种货物何处可卖大价钱,只消一转手之间,即可获利多少多少;第三是典押货物,加速资金的周转;第四是趁市场波动物价上涨到最高峰的时候,再由另一人出面,全部脱手,所不同者,只是在宁波收茶叶,在湖州收生丝,此外,本钱也比第一次要雄厚一些罢了。
对于黄逸峰的生财之道,本忠已经心领神会,颇能密切配合,运用自如了。因此,这次来湖州,在一个多月的时间中,一买一卖之间,又进项了三千多两银子。来往账目一清,不便久留,把银子换成了庄票,五月初三日又回到杭州来了。
从三月初三日离开温州到五月初三从湖州回到杭州,短短的两个月中,他们一共获利五千多两银子。按四六拆账,本忠名下也有两千多两银子了。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黄逸峰的意思,他的这种抬高价格浑水摸鱼的妙法,好比是诸葛亮摆“空城计”,偶尔用之,虽然冒点儿险,却有意想不到的奇效;要是旦旦而伐之,让人家识破了机关,不单什么油水也捞不着,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他主张在有了新的门路之前,不妨老老实实贩运几趟土产,稳赚什一之利。转眼就是三伏天,气候炎热,干脆就在里西湖消消停停地歇夏,等秋凉以后,再作定夺。
本忠是出门儿学做生意,一切全听人家的,黄逸峰怎么说怎么是。于是小歇几天,过了节,先到绍兴收了一趟香菇,又到诸暨贩了一趟药材,回到杭州,已经是六月中旬,进伏都好几天了。算起来,两趟“苦买卖”,共计也赚了有五六百两银子,尽够两人歇夏中花销的了。为了养精畜锐,好在秋后再大大地捞上一票,两人又住进了玛瑙寺,一面将息避暑,一面打听行情,过几天逍遥自在的清闲日子。
在此期间,本忠买了一本柳公权的《玄秘塔》、十几部笔记校旱和诗话杂谈之类的廉价刻本,每天临儿张仿,读几页书,书法学识都有不少长进。一早一晚,天气凉爽,还可以在苏堤、白堤上走走,葛岭、孤山旁转转,既不劳心,也不劳力,日子过得跟神仙差不多。
黄逸峰呢,虽然上了点儿年纪,却是个在温柔乡里住惯了的娇客,生意忙的时候,倒是一心扑在买卖上,任你花朵儿一般的姑娘,也能够暂时扔在一边儿;如今一闲下来,没得可干,又不想读书,一条心可就不由自主地只想往风月场中飞,哪怕是大热的伏天儿里,也不怕长痱子,只惦着往姑娘身边凑,隔长不短儿的,总是以访朋友探行情为名,一宿一宿地在外面过夜。
本忠明知道他仿的是什么朋友,碍着他是长辈,自己又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