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一回:看胖红娘茶园里唱淫曲 听瘦黄郎庭院中表苦心(中)
的声音出来打圆场,听上去似乎就是东道主张二爷:
“慢着,慢着!让我先来审问清楚了。逸峰兄,你跟老六还是头一次见面,怎么就知道她的芳名呢?”
“我,我不知道哇!”是黄逸峰的分辩。
“那就太巧了!这一回呀,三大杯可饶不了你了,非得罚你一个双份儿不可啦!”
“要罚,也得罚我一个痛快明白的呀!这不明不白的,叫我挨了罚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太冤枉了吗?”
“那你就把三杯罚酒先喝了。喝完了,我叫你明白是怎么回子事儿,还不行吗?”
于是斟酒的,起哄的,又闹成了一片。在六小姐“咯儿咯儿”的笑声中,黄逸峰大概把三杯罚酒都喝了,哄笑一停,东道主笑着揭开了谜底:
“我们这位六小姐,是善和坊里的花魁,姓郝,小名儿叫端端,杭州城里红出了名儿的。你老兄刚才说:‘好端端怎么拿我开涮打哈哈’,这不是叫了老六的小名儿了吗?这三杯酒,算是见面礼,不算罚酒。接下来这三杯,才是罚酒呢!你先乖乖儿地喝了,我再说为什么要罚你!”
黄逸峰争辩着,抵赖着,郝端端掩口吃吃地嬉笑着,众姑娘群雌粥粥地撺掇着,众男客打情骂俏地揶揄着,于是雅座里面又喧闹起来。起了半天哄,黄逸峰坚持不弄明白为什么挨罚的原因绝不认罚,东道主只好稍稍泄露一些天机:
“我们老六一生百无禁忌,单单忌讳一个‘黑’字。今天你老兄一见面就要人家看你的黄皮黑肉,这不是存心损人家吗?我们老六有例在先,凡是冒犯触讳的一律罚酒三大杯,自打禁例一出,到今天还没有人敢违旨拗禁的。让你自己说,这三杯酒,是该罚呀不该罚?”
“既是有例在先,我黄某人当然也不敢斗胆违抗,不过挨了罚了,总得让人家心甘情愿才是。六小姐嫩藕似的一个妙人儿,又不黑,为什么偏偏要讳这个字呢?”
这话一出,席上的人们全笑做一堆儿,连东道主也哈哈地笑着,可是都不肯说破。倒是有条像女人似的尖细嗓子憋不住了,替东道主揭穿谜底说:
“大官人还自吹是老杭州哩,怎么连这样有名的典故都不知道?三年前老六还是清倌人的时候,就是个出了名儿的小美人儿,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唱得一口好曲子。在善和坊里,是个数一数二的行首①。本地有个大才子,名叫崔涯,是咱们张二爷的诗友,一心想要梳拢②她。她妈咬死了一定要收三百两财礼,崔才子出不起,就做了一首诗,叫做《赠端端女校书③》,用大字写在宣纸上,装裱了,给她妈送了去。她妈不识字,只知道崔才子的诗是很难求的,也是很值钱的,赶紧拿到厅堂上张挂了起来。不料从此之后,过往客商一进门儿,看到了这首诗,一提起端端的名字,就都摇头,连点都没人点,谁还肯花三百两银子梳拢她?这样过了半年,端端连一个客人也接不着,她妈也就不死咬住那三百两的价码不松口了。崔才子见火候已到,不费什么力气,只花了一百两银子,就给端端点了大蜡烛①。喜事办过以后,崔相公又做了一首诗,把先头那首诗换了下来。从此以后,过往客商一进门儿,看见这首诗,就都抢着要点她。这不是,才两年工夫,就攒下了不少私房钱,自己把自己的身子赎出来了。眼下她还在善和坊里搭班儿自混儿②,正在慧眼识英雄,给自己找主儿从良呢!大官人刚跟她见面,就能叫出她的小名儿来,这不是有姻缘又是什么?贺三杯喜酒,还算多吗?话说清楚了,别慎着,快喝,快喝!”
①行首——行院中的魁首,对妓女的尊称。
②梳拢——清倌人是“姑娘”的身份,梳的是辫子;第一次接客,仪式很隆重,像新娘子出嫁一样,也要把辫子梳理后拢成一个头髻,然后与嫖客拜天地。因此“梳拢”一词,就专指清倌人第一次接客。
③女校书——对妓女的尊称。校书,本指校勘书籍。蜀何光远著《鉴戒录》中说:蜀人称营妓为女校书。可见“女校书”一词唐五代间就有。又胡曾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指的就是唐代蜀中著名诗妓薛涛(本是长安人,流落蜀中,以善赋诗闻名)。
①点大蜡烛——清倌人第一次接客留宿,要点大蜡烛拜天地儿,因此嫖界用“点大蜡烛”代替“梳拢”。
②自混儿——身子自由、与鸨母是搭伙儿关系的妓女,有别于被卖的妓女。
在一片哄笑声中,人人都在催着黄逸峰快喝那三杯罚酒,黄逸峰还是不服气,大声地叫着:
“别急,别急!该罚的,我一定认罚,绝不赖账。只是钱兄刚才说的那一篇典故,说来说去,还没有说到点子上。究竟我是怎么触犯了六小姐的讳,到现在我还没有明白过来呢!”
姓钱的哈哈大笑,拿腔拿调地说:
“说破了关节,不是连我也冒犯老六了吗?不过黄大官人既然是真不知道,我也只好不怕开罪六小姐,把这个底儿泄给你吧。崔相公的头一首诗,写的是:‘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囱耳似铛(chēnɡ撑),一把牙梳鬓上插,昆仑顶上月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