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五回:古山镇黄金龙还清血债 石柱街白牡丹报了深仇
是山路,不是校场,挺深的山谷,刚下过雨,路挺滑的,一个不留神,要是连人带轿摔了个粉身碎骨,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黄老爷在轿子里探头一看,也有点儿胆儿寒肝儿颤,反倒直喊:‘稳着,稳着,不要着忙!’好容易蹭到四路口,上饭馆打尖儿,我们老爷是什么好的吃什么,两位二爷也个个菜离不开猪身上,独有我们这些卖力气的倒全出了家,管的是青菜淡饭,连酒都不备,还说是怕喝醉了有闪失。行啊,买的没有卖的精,耍机贼你能耍过我们去吗?过了四路口,路又窄又陡,一个坡接着一个坡,我们几个存心叫他当天到不了家,一路上迈起了校洪步,跟抬棺材似的一点儿一点儿蹭,还装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来,一会儿喊‘左脚蹬空’,一会儿喊‘青龙抬头’,喊得黄大老爷连头发根儿都奓(zhā渣)起来了。走到平路上,二爷们催两句,我们干脆喊开了‘丢堆子’①,‘丢线子②’,对不起,管天管地,管不了我拉屎放屁,你有天大的急事儿,也得等我拉完了屎再说。就这样磨磨蹭蹭,一个时辰才走了十几里路。
①丢堆子——脚行行话:拉屎的意思。
②丢线子——脚行行话:撤尿的意思。
“过了一山又一山,刚刚翻过了一条最陡的望夫岭,看见岭背上有一座凉亭:前杠喊了一声‘孙猴儿想借芭蕉扇’③,后杠齐声答‘哪咤要闹水晶宫’④,不管二爷们乐意不乐意,一声喊,就把轿子落在凉亭前面了。后面一溜儿十几条扁担,谁不想歇会儿喝口水?一见轿子落了,也都纷纷歇下挑子走进凉亭里来。二爷们骂了几句,也没办法,只得打起轿帘儿伺候老爷下轿。那会儿我舀了一瓢凉茶走到凉亭前面来喝,真真儿地看了一出活龙活现的《张三郎活吊》⑤:我们黄老爷刚迈出轿门儿,一扭头,看见凉亭对面儿的小土包儿上新埋了一座坟,登时间那张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坟前一块木牌子吩咐二爷们说:‘你快给我把那块牌子,把那块牌子……马上扔到……扔到河里去!’又吩咐轿班:‘马上起杠!’说完这话,赶紧又缩回轿子里去了。我斗大的字也认识个一挑两挑的。心里纳闷儿是什么样的牌儿能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婆娘的大老爷吓成这个样子?就跟着跑到那座新坟前看一看:你猜怎么着?天下竟有这么奇怪的事情,那上面写的是‘王宝珠在此死等黄金龙’十个大字。——你知道吗?这个王宝珠是新福班一个坤角儿,戏唱得好,人长得也美,前几天我还在南马看过她的戏呢。不知道怎么一来就死了,还埋到这望夫岭背来了。看起来,她跟这位黄大老爷还有扯不清的瓜葛呢!——两位二爷使劲儿把木牌子晃了出来,扛到河边扔了下去,回来就紧催我们起杠。刚歇了屁大会儿工夫,连口烟还没抽,有的人连口水都没摸着喝,我们能是那么听话的人儿吗?二爷们连吆带喝的,谁理他那茬儿?你急,你不会自个儿抬自个儿挑去?黄老爷见吆喝不动,只得请出财神爷来帮忙,隔着轿帘声音发颤地说:‘立刻起杠,每人加一百文脚力钱!再走二十来里,今天就在古山过夜啦!’他满以为有钱就能使鬼推磨,哪儿知道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你急我偏慢,嘴里尽管都答应着,脚下尽管都动换着,可就是不起杠!你不是害怕么?就让你在轿子里再哆嗦一会儿吧!我们不办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才不怕哩!好在从望夫岭到古山,一溜儿十五里下坡路,听说到古山过夜,脚底下一使劲儿,连肩都不换,一口气儿就抬到这儿啦!”
③孙猴儿想借芭蕉扇——脚行行话:要歇凉的意思。
④哪咤要闹水晶宫——脚行行话:要喝水的意思。
⑤《张三郎活吊》——即《活捉张三郎》,演《水浒》中阎婆惜被宋江杀死后变鬼活捉张文远的故事。戏中张文远的脸被鬼火所烧,转眼间变换白、红、蓝三种颜色。
那小伙子还真能说,一口气儿说到这里,正好那两个亲随夹着屁股从上房退出身来,穿过院子,打算到前面柜儿上去传饭。我怕被那两个东西认出来,借故躲进自己房中去了。
吃过晚饭,我到柜儿上结清了房饭钱,说明脚脖子已经好得差不离儿,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要动身上路了。
趁天色半明不暗的,我察看了一下房前房后的高低虚实,探明了进路出路:房子是当地最常见的九间头,当中一间宽大明亮,专门招待上客,黄金龙就住在这一间里。两个亲随合占一间东厢房,看着一房间货挑子。十几个挑夫轿杠,分占一间东厢房和一间西厢房。我打黄金龙门前走过,见那老小子正半躺半卧地歪在床上抽大烟。我又瞟了一眼屋里布置陈设的位置,心里有了个大概。再看看院子:大门和前面的饭馆后门相通,东西两头又各有一道侧门通跨院儿。跨院儿还空着,没有住客。东跨院儿外面是一条胡同,院墙不太高,事急的时候,可以从这里越墙出去。
掌灯时分,我回屋收拾好包袱,贴身取出一把七寸尖刀来,在鞋底儿上蹭了蹭,插在扎腰里,又把辫子盘在头顶上,拿包袱皮儿包着。一切准备停当,这才吹灯上床,躺着盘算怎样下手。
我没有学过偷,也从来没有溜过门撬过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