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十二回:老色鬼贪色求美色 醋娘子吃醋起旋风(下)
,每当上夜班之前,看到白牡丹那一副依依不舍欲言又止的神态,只当她难忍空房的寂寞,反而拿好话去安慰她,又说了一些“东家对咱们这样好,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之类的话。韩大怎么也不会想到,正当他半夜三更顶着星星在地里为东家卖命的时候,他的东家又在他屋子里干了些什么样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不管白壮丹是做小,是当使唤丫头,还是当磨房嫂嫂,她总是黄金龙花钱买来的。主子要她往东,她不敢向西,是死是活都捏在主子的手心儿里。她对一切不幸只知道忍受,哪里有反抗的勇气呢?她知道,这个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貌似和善的黄金龙,别看他在醋娘子面前像小猫那样柔顺,对待婢仆下人长工佃户们,却是心狠手辣,咬住了就不撒嘴的。这事情万一张扬出去,别说醋娘子饶不了她,就是韩大也好受不了。韩大忠厚、善良,一辈子没招过谁惹过谁,对自己又这么好,怎能忍心让他吃挂落,为了自己的缘故去承担痛苦呢?
处在这样的境况中,白牡丹有苦难言,她在韩大面前,尽管用整个儿的心去爱他,关心他,照顾他,可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他。在他面前总感到问心有愧,感到自己成了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甚至感到自己不配去做这个忠厚、诚恳、善良人的妻子。
对黄金龙,尽管她恨他,憎厌他,在心底里骂他,感到他淫邪、丑恶、下流、无耻,但又无力摆脱他的纠缠,无法逃脱他的魔爪。她也想到过死,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实在不甘心,也不是这台戏应有的收场。再说,她现在和韩大相依为命,有韩大在,她感到温暖,感到喜悦,尝到了做人的甜昧,增加了活下去的力量;有她在,韩大才算是有了一份人家,结束了光棍儿汉的生活,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坦,再也不会感到浮萍似的没着没落了。尽管劳累一天,当他们回到自己的破屋子里来的时候,他们会忘掉过去发生过的一切痛苦和不幸,沉浸在两个人都正在做着的黄粱美梦里。
插完秧,收完麦子,地里松活一些了,夜班也就用不着打,吃过晚饭,掇两张小凳子在当院儿里一坐,韩大吹起他那支红得发亮的竹笛,她一面用笆蕉扇轰着蚊子,一面轻轻地跟着幽雅悦耳的笛声唱起了自己随口编出来的小调儿……这种生活,她觉得甜蜜,觉得没过够,怎么能够不清不楚地就扔下他去死呢?
她也想到过逃跑,跟韩大讲明了原委,然后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黄金龙这种人的地方去。这样的地方在哪儿呢?她不知道。要是逃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还不是一样受罪吗?要是逃不出去呢?她听人说过,以前有两个丫头逃了出去,不到三天就全都抓回来了。一个嘴软点儿的直磕头求饶,母老虎算是发了善心,打了二百背花给卖到堂子里去了;另一个嘴犟点儿的,给剥光衣服先打了个半死,最后绑上磨扇沉了潭。恼恨、羞辱、不安、内疚的痛苦在咬着她的心。黄金龙还不断地变着法儿把韩大支走,时不时地来污辱她,折磨她。她经受不住这几方面的重压,身子瘦弱下来,脸上的桃花变成了腊梅,两只水灵明亮的眼睛也变得阴暗枯涩,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真的病了。
韩大很后悔没有及早请大夫给老婆看病。每次白壮丹“病”了,他要去找医生,她总是拽祝蝴的手不让去,说是她的病医生看不好,过几天自己就会好的。这次躺倒了,想拦也拦不住,请了大夫来切了切脉,又问了几句病情,这才开了一张方子递给韩大,嘿嘿一笑说:
“不碍事的,脉是喜脉,准备红蛋得啦!天癸①三月不至,逆血攻心,加上积郁块结,虚火上升,以致气血失调,心气不平,症状当是神思恍惚,喜怒无常,心绪不宁,不思饮食,面黄肌瘦,四肢无力。我这里给你开一服安胎顺气宁神养荣解表开胃的药,切忌操心操劳,更要紧的,是别再给她气受啦!小老弟!”
①天癸——月经。
送走了大夫,韩大半信半疑地上街去抓药,心里想:“有了身子倒许是真情,这气结一节,却是从何说起?结亲半年多来,谁给她气受来着?”想来想去,不外乎就是从里院儿给撵到外头来这件事儿兴许叫她不顺心。照他想:她在里院儿本来只干些铺床叠被扫地擦桌子的轻松活儿,如今给撵到磨房里去碾米磨面砻谷筛糠,就她那瘦弱的身子,嫩藕般的手,怎么受得了?
韩大是个穷长工,一年累到头,只拿十来担稻谷,不过才十几吊钱,除了衣帽鞋袜日常开支之外,成家立业,下半世的度用,全指着它;白牡丹是个买来的使唤丫头,除了吃穿之外,每月只有三十个大钱的月例,逢年过节才能拿到百儿八十个钱的节赏,日子过得不富裕是想象得到的事儿。为了尽量叫老婆心里畅快,早日好利索了,落个母子平安,韩大上街之前又特地到账房间去支出一吊钱来,买上一只老母鸡、二斤肉,又拣那应时的果品中白牡丹最爱吃的买了好几样,捧着抱着提着的嘀里嘟噜一大堆拿回家来。
白牡丹体质向来瘦弱,又遇上种种窝火不顺心的事情,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又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三分病七分气,病情不觉一天重似一天。病中得知有了身孕,一个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