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四回:林国梁狐假虎威下战表 吴立德人模狗样纳降书
各家都有人进城去了,我儿子不就可以替回来了么?”
“他们哪天走的?”
“大前天一早儿走的。”
“大大前天晚上你到我家来,怎么没有说起这件事儿呢?”
“那会儿我正为决不定进城还是不进城,才去找你讨个实信儿嘛。你又说不准是怎么回子事儿,大伙儿又说官司上的事儿跟我儿子不相干,劝我不用去。我心里一迟疑,第二天就伤了脚,如今是想去也去不了啦!”
尽管立德爱子心切,跟大伙儿的心思想不到一个点儿上去,可是在外人面前,无条件地维护吴石宕人的利益,那是用不着多说的。
林国梁想起了林炳转达的金太爷的面谕,要分化瓦解,从吴石宕人里面寻找可作内线的人,不由得琢磨起眼前这个吴立德来。这个人,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可是生活的鞭子,已经在他额头上刻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比他的哥哥立新还要年老了。这个人,除了特别疼爱儿子之外,跟其他吴石宕人的脾气秉性也颇不相同。看起来,这个人比较软弱,私心也较重,正可以利用他的爱子之心,把他俘虏过来,控制起来,成为安在吴石宕的坐探,吃他自家的饭,却为林家办事。这样一想,地头蛇嘿嘿一笑,装出一副十分亲近十分关切的神态说:
“你这个人哪,怎么我说话你总是不肯相信?咱们老哥儿俩相交四十多年了,我骗过你一回没有?我不给你说得很清楚吗?我跟林焕、来旺儿三个是金太爷判完案子的当天上午就离开县城回村来的,有些事情,还不大清楚。我只是想:这件官司,不是欠租不交,也不是欠债不还,这是一件杀人越货的抢匪重案哪!只要定下吴本良抢匪的罪来,一路进城打官司的人,不论过堂不过堂,就算不是同伙儿作案,这‘通匪’的罪名,难道能洗刷得掉么?昨天我问过林炳了,你家本顺,倒是没算在本良一伙儿里,你要是趁早叫他回来,从今以后不再跟立本他们通同一气,我可以看在咱们老哥儿俩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替你在林炳面前开脱几句,往后就是有再大的漏子,也跟你们本顺不相干了。这可是咱老哥儿俩的私房话,大家心里明白就得了,千万别张扬出去,叫我吃不了的兜着走,落一个纵容包庇的罪名!今天我来,是为太爷传下来的公事,不是专为找你。你慢慢儿走到村口去,听听太爷的面谕,就知道我是为你好,才跟你透这么个风声啦!”说着,不等立德回话,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立德半信半疑,拄着拐杖慢慢儿站起身来,拽上了房门,一瘸一拐地往村口空场上瘸去。他弄不清林国梁的话有几分儿真几分儿假:大虎明明说校撼儿已经跟立本上山去了,为什么林炳回来没有提起此事,又说没把本顺算在本良一伙儿里呢?想来想去,脑袋都痛了。要不是立本硬抓的官差,他一家两口跟官司上的事情一点儿瓜葛也没有,该有多么清闲自在?如今弄得一身麻刀,白白跟着人家吃挂落,过那揪心扯肺的日子,实在是太冤枉了。看起来,马上撤身还不算太晚。只要本顺能够平安回来,往后爷儿俩除了吃饭干活儿不问外事,打定主意两头不得罪,还不行么?
等到立德瘸呀瘸的瘸到村口,空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全村留下的男女老幼,一共三十几口子,扇子面儿似的把林国梁和那八名团勇围在中心。人声嘁喳中,只听见林国梁那嘶哑的嗓门儿正在竭力喊叫:
“……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石宕收回自采,这是林老爷生前就跟你们打过招呼的;如今一晃又是一年多,再提事先没说清楚,那就是你们强词夺理啦!”
人群中有两个小伙子嚷了起来:
“他胡搅蛮缠不讲理,不要理他,要想退宕,办不到!”
“是讲理的,叫林炳拿出当初租宕的合同来,该怎么着,咱们照合同办!”
林国梁用力地挥了挥手,要大家安静,嘈杂声中,不能不加大嗓门儿。
“不要嚷!听我说:当初租宕的合同,林团总早就翻出来看过啦!‘租户不退,山主不收’,这话的确写着。不过另外还有一条,那就是租户欠租,山主有权收宕。照老规矩,石宕是先付租金后采石头的,你们自己想想,今年正月都快过去了,你们头一季的租金交过一文钱没有?”
听林国梁在理屈词穷中施展出这最后一招看家解数来,立新一声冷笑,会场顿时鸦雀无声,静听立新说话:
“愣要拿不是当理儿说,我看你还没那道行。说到租金,自打吴姓人在这里租宕打石头起,每年四季先付后采,从来不该不欠。今年为什么没交租,按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去年腊月二十六,是我二哥会同你林保正一起去找林炳结算蛤蟆岭坟园的工钱的,原打算结清账目之后,今年第一季石宕租金就从第三期工钱中扣除,大家两便。没想到林炳耍赖拒付,一个钱也不给。我们工匠手艺人,原不过挣一个花一个,手边攒不下钱的;他一个钱不付,我们全村十四户老少几十口人,连年都还没法儿过呢,哪儿来的钱给他交租去?再说,前年林国栋要收宕自采的事儿,明摆着那是鬼花招,为的是杀工价,要我们吃自己的饭,白替他林国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