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一回:为劝离群劣马走正路 誓送害人瘟神上西天
刘老先生虽则心中不喜欢这种干瘪刻板毫无生气的文章,为了应考,也不能不硬着头皮言不由衷地做几篇。这样的东西,难入考官的法眼,落选自是意料中事。因此,提了三十多年考篮,头发都白了,依旧是个老童生,连秀才的衣巾都没有混上。感叹生不逢时之余,学一个“五十而知天命”,不愿再进考棚去跟那些孙子辈儿的娃娃们抢粉汤包子吃了。从此纵情诗酒,专读非圣贤之书,并决心要把他生平所学统统传给儿子。他的两个儿子福禄、福寿,都生得聪明过人,不到十岁就能赋诗作文,有大小神童之称,可惜几年后同时染上了天花,在一个月中相继死去。老先生痛定思痛,就把女儿当儿子看待,起了一个大名,叫做“亚男”,教她读书写字,承继所学。三年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起名“福喜”,老头子就把心思移到了儿子的身上,对女儿的培育也就渐渐地由放松而停止了。因为有这么一层因缘,福喜他姐姐读过好几年书,能认不少字。长大以后嫁给立志,成了吴石宕唯一识文断字能读会写的堂客,眼界见识也都比别人要广阔得多。
今天晚上冬花听到了官司打输、本良被判死罪的消息,当时虽然也脑袋嗡地一声几乎立脚不住,但过后随即镇定下来,照常切菜喂猪,不动声色。
三个月来,丈夫下落不明,一个儿子身负重伤,一个儿子远走高飞,好好儿的一家人家,叫林炳拆了个七零八落。巨大的悲痛袭击了她,也淬炼了她,使她更加痛恨林炳,也更加坚强起来。尽管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礼教习俗,规定了她在家族中只能听话不能说话的地位,但她懂得自己应该怎样忍住悲痛,配合族中的决策去跟林家厮拼到底。她从来喜儿口中,明明知道立志已经死于林炳之手,但是族中决定没有得到确证之前暂不举丧,她也就在新年中照常贴出了大红春联①,闭口不提立志的生死存亡一个字。今天虽然听到了不好的消息,但真假如何,还未见分晓,一切都应该等立本他们回来以后另作计议。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冷静沉着,一哭一闹,不单乱了自己的阵脚,还叫仇人看了笑话去。为此,她能够做到把一切痛苦和不幸都埋藏在心里,不轻举妄动,凡事等公中作出决断以后,再另定行止。
①缙云旧俗:有丧事的人家,写春联的纸要用蓝色,不能用红色。
立新一进屋,那几个正在小声嘀咕的毛头星就沉不住气儿了,没等他坐下,三房里一个叫本清的半大孩子就急不可待地站了起来,以压倒众人的尖细嗓音激动地大声说:
“进城之前,二虎哥早就算定了这场官司是非输不可的。如今怎么样?不能不信服人家看得准想得远吧?大伯和大哥总惦着跟恶人讲理,等到吃了亏上了当,后悔可又晚了。要是早听二虎哥的话,躲进深山老林里去,来个张果老倒骑驴永不见畜生之面,上哪儿关咱们的人去?如今大哥叫他们关进了大牢里,再要想法儿弄出来,可就不容易啦!眼下应该怎么办,趁这会儿三伯在这里,咱们大伙儿琢磨琢磨,定出个准主意来才好呢!”
有人挑了头,另一个叫本强的小伙子也沉不住气儿了,梗着脖子说:
“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说怎么办?宰只鸡还扑腾几下子呢!人家要咱们的脑袋,能乖乖儿地自己摘下来,双手捧着献上去?我看倒是本厚先头的那个主意高:等林炳回来,趁他不防,打他个措手不及,先把他送回姥姥家去,一不做,二不休,再把他一家大小斩尽杀绝了,咱们全都上山落草去!等人马招多了,咱们就打进城去砸大牢,连那狗赃官的脑瓢儿也给他揪下来!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是民不反官逼民反的事儿,不由你依不依,除了这条道儿,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由于本强说出了大家心中想到而又不敢说出来的话,屋子里轰地一阵好像开了锅。在往常,像本强这样的“乳臭小儿”是不敢在族中长辈面前这样说话的。谁要是敢于贸然一试,三叔公那根油亮的老竹拐杖就准定会跟谁的脑袋瓜儿叙叙交情。奇怪的是,今天三叔公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用手拈着胡须,沉吟不语。
有人挑了头,又不见三叔公呵责,于是憋足了气儿的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就这个题目议论开了:有主张等县里的人回来以后一起干的;有主张就现有的人先干起来,事成之后再去跟立本汇合的;有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不等林炳回家就该先去端他老窝儿的;有说多派些人伏在半路上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先干掉林炳再去杀他媳妇儿和兄弟的。不管是哪种意见,立足于斗这一点则完全一致。经过进城之前是躲是斗的那一场争论,再经过今天官司打输了这样的事实,这会儿人人都认定打官司是下策了。
立新听了听,不见再有什么新的主张,这才挥挥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不慌不忙地说:
“看样子,大伙儿是决心要跟林炳斗到底了。还有人主张层层上告接茬儿打官司的没有?大伙儿的主意,究竟哪个为上,哪个为次,哪个行得,哪个行不得,这会儿我也说不清,认不准。我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么个干法,都要等二哥他们有了确实的消息之后再作决定。咱们吴石宕,拢共就十几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