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二回:未见阎王先受小鬼三分气 为闯阴曹同表众人一片心
的。
大门外面东侧木栅栏内,高高的木架子上面,支着一面极大的皮鼓,这是金太爷荣任缙云县正堂以后,仿效“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的古制添置的玩意儿,名叫“登闻鼓”:凡是民间有冤者,不用请刀笔先生写什么呈子状纸,只要跑到这里,摘下那两支雕成鲤鱼形状的红漆鼓棰来,“咚咚咚”地击鼓三通,县太爷就会即刻升堂问案理事的。
为什么鼓棰要雕成鲤鱼的样子呢?第一,据说这是仿古天子的“朱鲤谏鼓”而设,第二,鲤者,理也,只有在理占理,才能执鲤击鼓以伸天理云云。当然,如果没有天大的冤枉、人命的官司,而敢于跑到这里来随便击鼓的活,县太爷也是不会轻轻地饶了他的。大概是已经有人上过这样的当吧,单从那尘封的鼓皮和鼓棰来看,就可以判定已经很长时间内没有人来击过鼓了。——并不是管鼓的衙役懒于打扫尘土,而要的就是这个劲儿:既有登闻鼓之设,而又久久闲置不用,不正说明县太爷治理有方,民间绝无冤情可言吗?
衙门口儿,一向是静悄悄地阒无人迹的。这里是是非之地,谁敢在此逗留?如今呼啦一下子来了二十几口子,又大都是板儿带扎腰短打扮的模样,早把里面几位看门儿的衙役惊动了。只以为是何处叛逆的山民要来冲击县衙,随着一声吆喝,忽然间挨着高门槛儿齐崭崭地站了一排五六个皂隶,一个个挺胸凸肚,竖眉立目,身穿号衣,手执棍棒,如临大敌。一位头目模样的人,闭着嘴绷着脸,气呼呼地大踏步迈出高门槛儿来。手里来回地耍弄着一串儿摸得油光闪亮的细长铁链儿,不时地发出“哗啷哗啷”的响声,似乎在显示他有把铁链儿套上谁的脖子的权力。
立本赶紧迎了上去,略哈了哈腰,说明了来意,请他指点投到的地方。这位小头目待答不理地听完了立本的话,又斜着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才懒洋洋地晃了晃脑袋,满脸不自在地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投到!太爷早就退堂了,你们明天一早儿来吧!”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叫他们快走开。
立本赶紧又说:传票上开的就是今天酉时以前到门上投到,明天一早辰时就要开审的。那衙役眨巴眨巴小眼睛,扬起眉毛,歪着脑袋反问说:
“不是叫你们酉正以前来投到吗?这会儿都什么时候啦?别废话,快走,快走!”
本良没有想到打官司竟有这么困难,还没有见到阎王呢,先得受小鬼的刁难,生一肚子闲气,就也迈前一步,顶撞他几句说:
“传票上明明写的是酉时以前到号房投到,这会儿还没有过酉时,怎么就晚了?”
那衙役见本良连笑脸也不陪一个,口气还如此之强硬,登时沉下脸来,恶狠狠地说:
“那传票是你开的吗?能听你随便歪批?别啰嗦,拿传票来我看。”
立本见本良把那头目给惹火儿了,为了办事儿,只得强陪笑脸解说传票仍在那公差手上不曾交下。那头目见他们拿不出传票来,更加理直气壮了,连推带搡地把他两个轰出栅栏外面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一通海骂:
“去,去,去!两腿泥巴一脑袋浆糊的蠢驴,也惦着进城来见官打官司?连衙门里的规矩都不懂,没脑袋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碰个头破血流,你们是不会死心的。二爷今天算是积德修行做好事,开导开导你们,趁这会儿天色还早,紧着点儿找个写字的先生问问打官司的门槛儿路数,该疏通的疏通疏通,该打点的打点打点,就是官司打输了,敲起屁股来,手下也好留点儿情,砍起脑袋来,还给你选把快刀哩!”
大虎是个长年在外面跑的人,见这个架势,听他的话茬儿,也就明白了八分儿,赶紧打腰包里摸出一块两把重的银子来捏在手心儿里,走过去冲那衙役拱了拱手,面带三分笑地陪着小心说:
“二爷不要见怪,我们是头一遭儿进衙门,一切规矩,全不省得,还求二爷多多指点。等我们投了到,安顿下来了,回头再来请您老喝茶。”
说着,两手藏在袖子里面当胸一拢,像是作揖的样子,却又直往对方身前凑过去。那位小头目更是行家,一甩袖口赶忙也举起双手来迎。袖口接着袖口,尽管只有一眨眼之间的工夫,但却像快手魔法师似的,一锭银子当着众人的眼目就在袖口里面从大虎的手上转移到那人的手里去了。
果然是钱能通神,也能通鬼,那小头目在手心儿里惦了掂那块银子的份量,脸上登时就跟六月里的天气似的起了骤变:云消雾散,雷停电止,雨过天青,一丝儿笑意挂上了嘴角,呲着两颗板锄似的大门牙说:
“还是这位兄弟见过世面,讲出话来也中听些。要是公事公办呢,咱们是十殿阎罗,各有所司,各殿管各殿的事儿,刑房里的公事,我们门房里管不着;要说是交个朋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我们吃的是公门里的饭,路道儿总比你们外人熟点儿,不妨帮你们去跑跑腿儿,倒不见得就会把我的腿跑细了。”
说着,嘿儿一声干笑,回转身一挥手,先撤了站在门槛儿里面的那一班人马,然后腆着肚子蹒跚(p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