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回:大虎县城里访消息 小虎学宫前显神力
第三十回:肩挑炉担,大虎县城里访消息。手断铁链,小虎学宫前显神力
从年初一开始,一连十几天,虽然没有出过一整天太阳,可是忽阴忽晴,再也没有下过雪。淡黄无力的太阳,一会儿躲在阴暗的云层后面,一会儿又从淡薄的云隙中间露出脸儿来,窥视着人间这银妆粉琢的琉璃世界。也许是白雪的寒光过于刺眼的缘故吧,太阳刚刚向覆盖着厚雪的原野投来匆匆的一瞥,就觉得银光耀眼,头晕目眩,赶紧又躲进乌云背后去了。
既缺少似火的骄阳,又没有暖和的煦风,积雪也就得不到溶化的热量,依旧在山尖路旁、田间屋上堆积着。大地盖严了,鸟雀们无处觅食,一个劲儿地在房檐上下展翅翻飞,啾啾地鸣啭着,间或也踩下一团一块的积雪,碰下一根半根耗子尾巴似的冰锥儿来。孩子们在门前扫出一块小小的空地,撒上一把儿稻谷,用系着长绳的短棍儿支起一个筛子,躲在门后等着鸟雀们来自投罗网。积雪盈尺的“正月辰头”,大人们懒得走动,大都窝在家里,不是呼卢喝雉①,就是通宵雀战。于是大门外面,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也只有在他们那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儿上,才能看到一丝儿春天的气色,叫人们联想到:压在厚雪下面的野草,快要苏醒了。
①呼卢喝雉古时候有一种赌具,叫做樗(chū初)蒲,也叫五木,是五个扁圆形的木块,样子像棋子,一面涂黑,画着牛犊,一面涂白,画的是雉鸡。赌法是:抓起樗蒲来像掷骰子那样掷下,如果五子全黑,就叫“卢”,可得头彩;相反,如果白子向上,就输了。参赌者有喊“卢”的,冶游喊“雉”的,所以叫“呼卢喝雉”。樗蒲之戏不时兴了,“呼卢喝雉”转指掷骰子时的喊声,相当于“呼幺喝六”。
对于沉溺在游乐场中的人们说来,光阴的逝去,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是一天;而对于心中有事儿的人们来说,似乎天下再也没有比等待着什么更焦心的了。不管等待的是幸运还是恶耗,都好像日子比往常要长得多,打第一声鸡叫以后,怎么也盼不到天黑。
自从腊月二十四立本和本厚到林村去找林炳算账回来,本良和二虎细细地琢磨了林炳的言谈话语,都觉察到文章确乎是越做越玄妙了。可以相信,林炳进城回来,不是背后有高人出了高招儿,就是在衙门里打通了关节,如今吃饱了定心汤团儿,站在人面前,腰杆儿硬多了,说起话来气儿也粗多了。这不明明是透给人一个信儿:这场官司,铁定的将是他姓林的打赢!
动静倒是觉察出来了,可是没法儿打听到准消息,也就难于事先策划对付的办法。本良的意思,要着个人到县里去访访,看林炳进城去都会了哪些人,走过谁的门路。二虎说:吴石宕人这个时候进城去,太显眼了,不如让他哥哥大虎去走一遭儿。大虎是个修锁补锅的小炉匠,走街串巷的,不会招人注意,可以避开一些耳目。可是偏偏老天不做美,一连几天,大雪把村镇之间的阡陌交通全封死了。年初一那天,虽然雪霁放晴,可是一者路径难走,二者谁见过正月新春里有小妒匠挑着担子满街里串的?好不容易捱过了正月初五破五日,瓦木铁匠们祭过了鲁班爷爷,可以开工了;小径大道儿上,人来人往的,也已经踩出一条泥雪参半的通路来,虽然滑一些,走却是走得了。初六那天,大虎匆匆地祭过了祖师爷,初七日早上起来,卸下了铁砧大锤之类的重家什,只挑一副轻担子,一大清早的就趔趔趄趄地上路进城去了。
从壶镇到城里,六十里大路,平常时候,脚底下快点儿的,清早动身,赶到城里吃午饭,本来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情。如今下了一尺半厚的大雪,道路本来就不太平整,再加上踩出来的雪路,高一脚低一脚,半软不硬的,好像踩在粮食垛上似的,加上脚底下发滑,肩上挑着担子,头重脚轻,走起来更是身子发飘。好在大虎这副炉匠担一挑就是二十来年,左近几个县,哪个村子没有串过?哪条路不是闭着眼睛都能走的?饶是这样,还是走得满头大汗,敞开了衣领,把一顶旧毡帽推到了后脑勺上。经村过店,人们用惊异的眼光迎来了这个大正月里出来谋衣食的小炉匠。可是见他连串铃也不摇,只是匆匆地穿村而过,又都不约而同地用怀疑的眼光目送他远去。
刚开春的日子,白天还短,大虎一步一滑地赶进城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按照本良的指点,大虎也到隔溪本良下考场时住过的那家陆记小客店去投宿。一进门儿,就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傻大黑粗的小伙子,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玄色灯笼裤,系着白布扎腰,正在雪地里抓起一把把积雪来在前胸后背一个劲儿地猛力揉擦,胸前和两臂的犍子肉一块块地堆着凸着,油光闪亮,浑黑如铁,前胸长着一片半寸多长的黑毛,昏暗中,脸容看不大清楚,影影绰绰地只看见一张大方脸,还没有长胡子,年纪不会太大。
大虎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大冷天儿的,别人穿着棉袄提着手炉还缩着脖子嫌冷呢,他倒敢在雪地里光着身子用雪擦澡,这是练的哪一路功夫?心里纳闷儿,眼睛也就多往那边看几眼。等到店小二带他去看房间,在走廊上又跟那个人走一对脸儿,只见他依旧光着上身,护胸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