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房里一通闹腾,当天晚上病情就急转直下,发高烧,说胡话,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
林家要(练改⻊旁)火的消息,当天晚上传到吴石宕来,说的是刘教师有冤鬼缠身,已经卧床不起,三天水米没沾牙了。本良听到这个凶信,吃了一惊,赶紧打发弟弟本忠去探听虚实。
本忠常在蛤蟆岭上放牛,跟林家的放牛娃来喜儿早晚见面,常在一起撂跤,一块儿割草,两个孩子认了兄弟,还指天发过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海枯石烂,永远同心。
本忠到林村,林家大门口已经生起了熊熊炭火,马上就要开始捉妖了。在场上找不到来喜儿,本忠又踅到后门进长工屋里去找。长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又只得进厨房央告烧火的小丫头帮着找一找。那小丫头认得他是刘教师的干亲,又是来喜儿的好朋友,就悄悄儿地告诉他说:刘教师病得不省人事,老爷着来喜儿伺候病人,脱不开身。又说:“来喜儿前两天就要去给吴家报信儿,刘教师不让,说是一点儿小病,将息三两天就会好的,不要大惊小怪,惊动大家。设想到这两天倒越发重起来了。”本忠讨了实信儿,顾不得看(练改⻊旁)火,就飞一样跑回吴石宕来。
本忠回来说了实情,一家人这一宿哪还有心思睡觉!月娥急得直哭,跺着脚非要马上去看望。本良也是这个意思。倒是本良妈说:“这会儿林家正在(练改⻊旁)火,人进人出的,又乱又杂,病人不得安静,不要去添乱。倒不如明天一早去看看情景,要是那边对病人照顾得不周到,干脆就抬回家来调理,怎么说总比林家要尽心些。”立志也说理应如此,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当尽卖绝,也要把刘教师的病治好。
第二天太阳刚上山,月娥擓(kuǎi)着一篮子细挂面,上面放着三十个鸡蛋,压着一张红纸条儿,跟着哥哥、爸爸一起到林村去看望刘教师。林国栋接着,也不便说什么,只得把他们带到刘教师房中来。
刘浪面无人色,眼窝儿深陷,两眼紧闭,已经昏迷不醒,一丝儿鼻息,细如游丝,竟是命在旦夕,只争早晚了。月娥见是这般情景,鼻子一酸,抽抽咽咽,哭出了声儿。来喜儿见月娥一哭,不觉也流下泪来,直用袖子和手背去擦。本良长叹一声:想起县里一别,不过十天光景,没想到竟会一病不起,到了这步田地。一时间话阻咽喉,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国栋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没话找话,搭讪着说:
“头天晚上看戏还是好好儿的呢,不知道怎么一来就病了。请了壶镇大先生来看,又说不过是偶感风寒,饮食失度,没什么大病。谁知道服下药去,不但不见好转,反倒变重了。请了三将军来问问,结果又说不是病,是有什么冤鬼缠身,这才不得不安排下(练改⻊旁)火捉鬼。如今是巫医束手,参苓罔效,样样办法都使完,再也无计可施了。不过总算是尽到了我们的一分心意,好与不好,只得听天由命,看刘教师的造化如何啦!”
杯国栋一个人刺刺不休地唠叨着,大家似听非听,有的低头抽泣,有的在想心事。刘浪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普,如果不是有一丝鼻息,简直就跟死人没有多大差别。忽然,刘浪晃动了一下脑袋,叫了一声“本良”,又叫了一声“小娥”,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却只见嘴唇微动,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本良和月娥赶紧俯身到床前叫“师傅”,刘浪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了。来喜儿说:
“刘教师说了一宿(xiǔ朽)胡话了,只听见叫本良,叫小娥,说的像是上海话,听不懂。”
一句话引得月娥又哭起来。本良看了看父亲,立志也觉得伤心,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林国栋说:
“论情理,刘师傅眼下是林家的教师,你们家大业大,请个大夫治个病什么的,总比我们小户人家有力量,有门路。不过刘师傅也是我们小娥的干爹,要说照顾病人,也许我们家倒比你们家仔细些,周到些。这会儿你们大夫也请过了,鬼也捉过了,病人却不见有起色。我看是不是把病人抬到我们家去,叫小娥服侍几天,也让她尽一尽做女儿的一片孝心。要是从此有了转机呢,总算是小娥的一点孝心感动了天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师徒父女一场,就让他们兄妹送终,也是应该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林国栋眼瞅着刘教师已经不行了,巴不得吴家来人把他抬走,一来可以省一番手脚,二来也省得冤鬼留在家里,日后闹一个合宅不安。可是又怕人议论:教师教了三年武艺,如今儿子刚考上秀才,就把病重不起的教师打发走了。沉吟半响,反拿话将立志一板儿说:
“话是那么说,刘师傅跟你家有师徒之分,跟我家不也一样有师徒之情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就是叫林炳给他送终,也不能说是不应该的吧?讲情理,你家比我家多一重父女关系,我应该让你;可就是这样重的病人抬出门去,街坊们不会说我是见死不救,推出门去不管吗?你老哥是好意,这我知道;只是那不明就里的人,难免七嘴八舌,胡吣(qìn沁)一气,我拿什么去堵他们的嘴呢!舌头底下压死人,压死人哪!”
林国栋是个面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