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明白主考官出于爱才,可是又顾忌到自己的名声,因此才代本良出了这么个补救的办法。大家也就乐得顺水推舟,不再过份坚持己见。张千总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到底是个僚属,因此也不便于表示异议。反正改籍的事情总得通过县衙门去办,呈文落到师爷①们手里,要怎么办,还不是他们这些人说了算吗!
①师爷——清代地方官自巡抚、总督以至府州县官,都必须聘请一些熟习官场法制律例的幕宾来襄理政务,这种幕宾,俗称“师爷”,并有明确分工,如管户籍登记的叫“户粮师爷”,管钱粮田赋的叫“钱谷师爷”,管诉讼案件的叫“刑名师爷”等。
本良离开守备官署,直奔县衙门而来,打听改籍的手续。门上指点他:先去找位写字的先生写个呈文来,然后交到签押房②去,由专管户粮的师爷回禀老爷后发落。
②刀笔——我国古代还没有纸的时候,用笔点漆在竹简或木札上写字,写错了就用刀刮掉,所以后世称以文字为业者为“刀笔先生”。
本良出了县衙门,就在县前荷花池对面的水门街左近找了一个刀笔③先生,央他代写一个改籍呈文。
③签押房——即办公室。
这位刀笔先生姓钱,名叫士明,十年寒窗苦读,总算换来了一名秀才。只是此后一连赴过三次乡试,总是名落孙山;于是就灰心仕途,仗着会诌几句八股文,街面上衙门里人头也都还熟,就穿起一领青衫,在县衙门前面租几间屋专门代人写书信、柬贴、呈文、状纸,靠收几文润笔度日。他在缙云县吃了二十多年的笔墨文字饭,虽然前前后后也换过好几任县太爷了,除了亲信的师爷大都由新任太爷自己带来之外,衙门里的文案、书办、大小关节以及什么案件走什么门路之类,却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满有数儿的。
钱士明虽然是个文人,倒也爱看热闹,头几天校场比武,他也挤在人群中看过本良献技。今天见本良找上门来,不知何事,忙放下笔,站起身来招呼接待。
本良简单地讲明来意,刀笔先生半闭着眼睛思索了一番,显得事情棘手、颇费斟酌的样子,呐呐自语了几句,这才抓抓头皮,叹一口气儿,用右手食指扣着桌面儿,抬起头来开门见山地问:
“你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改籍么?那末,我先请问你准备花多少钱呢?”
本良不明白他的话由,还以为说的是润笔,就嗫嚅地说:
“我自己只读过两年书,识字不多,也不知道呈子该怎么个写法。总求先生帮个忙,润笔一定照例奉上,决不会少的。”
一句话倒把这位钱先生也逗乐了,站起身来,拍拍本良的肩膀说:
“我的老弟,你说到哪里去了?我钱士明在这县前混事儿,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一家大小今天能有口饭吃,不至于冻着饿着,也全仗里头太爷、师爷照应,外面诸位乡亲、朋友们帮忙。我这个不第的秀才,落得今天摇笔杆儿卖文字打发日子,也是穷途落魄,没路可走的下策。谁叫我肩不能挑担儿,手不能提篮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到如今虽然仗着认识几个字,干上了这宗营生,却也还想积点儿阴德,图个来世。都说‘衙门里头好修行’,我虽然不在衙门里面,却也离衙门不远,吃的也是官司上的饭。这富贵贫贱,本来就是人各有命,老天注定了的。孔子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要想强与天争,那哪儿争得过来呀?故所以嘛,凡是那伤天害理、泯灭天良的买卖,你就是许我一座金山外加锦绣前程,我也是不做的。凡遇真有冤情,却有难处的官司,要我帮忙跑跑腿儿、写写字儿,倒是还能办得到。我钱士明可不是那路见钱开眼的人。不信,你不妨到县前打听打听,我这里代写书信呈文,向来没有定过例规:有钱的,给个十两八两我不嫌多;没钱的,给个十文八文我也不嫌少。不过嘛,话又得说回来啰,像我这样不抽烟不喝酒、青菜淡饭保平安的人,通缙云县你能找到几个呀?别人不说,单说这衙门里上上下下百十来口子,可都不是自己背米背面出来替人当差的主儿。这些老爷、师爷、大爷、二爷们,年金、月例、薪水、奉禄的收入,比起太爷来固然要少一些,要是比起咱们这样的子民百姓来,可就多得多啦!再看看他们的排场,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家里又是个什么样的铺陈摆设?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一个月的薪俸,还不够他们三天五天花销的呢!古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衙门里头,一不是金沙江①,淘不得金;二不是蓝田山②,种不得玉;不从公事上官司上弄钱,难道还等着从天上掉下来不成?所以嘛,古话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钱字上看得开,上下打点到了,天大的案子,哪怕是人命官司,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一个烟消云散。吃公事饭的人,只要有钱进腰包,哪管昧心不昧心,谁管别人的死和活?他们自己说得好:‘天底下可怜的人多着哪!要全都可怜起来,谁可怜我呀?’就拿小哥你的事儿来说吧,这几天来,城里城外,谁不知道这头名武秀才就跟装在你小哥兜儿里一样?如今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你们同乡人出来参你一本儿,具禀帖告你冒籍报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