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汉子,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只要亲夫不管,别人也管不着。至于大姑娘养汉子,只要做父母的不出面,也不过作为一件丑闻给街谈巷议增加一些谈笑资料而已。唯独对于死了男人的寡妇,却另眼相看:一旦发现寡妇有了奸夫,就会群起而攻之,轻则吊打一顿,赶回娘家;重则开祠堂由族长们按照族法处置。那时候,奸夫淫妇不是背上磨扇沉潭,就是裹上油棉“点天灯”,多半儿是活不成了。之所以要如此严办的理由,就因为这是“未亡人欺负亡夫”,因此活着的族人们必须为死者主持公道,不能让死者含冤负屈于九泉之下云云。
这种风俗和族法,赵老太爷身为族长,当然是一清二楚,最明白不过的。对于这种“欺负亡夫”的丑行,赵老太爷更是一向深恶痛绝,并且执法无颇,如有发现,立即从严处置,绝不宽容。可是今天这种风流韵事一变而为杀身大祸降临到自己儿子的头上,他可就感到棘手了。尽管都是奸情案子,别人的儿子跟自己的儿子可就大不一样:寡妇偷汉子,他可以下令处死一百对这样的奸夫淫妇,但是自己的儿子,他半个也舍不得。更何况,更何况这个儿子又是他爱妾所生的宝贝疙瘩呢?
遇上这么挠头的案子,要是换上别人,就会无计可施了;不过赵老太爷主管族务多年,是个十分干练的能员,错愕之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脸色一变,眼睛一瞪,指着赵徐氏破口大骂:
“大胆的无耻淫妇,竟敢血口喷人,诬告乡绅!你只当攀扯上我家儿子,就可以从宽发落,饶你一死么?实话告诉你,休得痴心妄想!我家子林,自打粤匪侵占壶镇以来,宵衣旰(gān甘)食,带领团丁,日夜巡守,哪得风雨之夜,上你泼妇家中奸宿之理?可见一派胡言,不攻自破。你若是老老实实,供出与何人通奸,念你孤儿寡母,日食艰难,出于无奈,倒还可以怜悯一二,放你一条生路;如今竟敢胡攀乱扯,含血喷人,实为天理所不容,人情所不许。像你这种不长人心的淫妇,若不从严惩处,岂不是姑息养奸,为合族招无耻之骂名,为一方树靡乱之淫风么?既然你不肯说出奸夫的真名实姓,执意以死相庇,我也不来苦苦追问,你们两个的罪名,就由你一个人承担了去吧!”回头吩咐管祠堂的:“到街上去拎一桶桐油来,就记在赵大常①的账上,再传我的话,通知地保鸣锣聚众,把赵姓族人都聚到祠堂前面去,即刻把这个欺负亡夫的无耻淫妇押到祠堂前面去当众点天灯处死!”
①赵大常——缙云旧俗:某姓何族公有的财产,称为某姓大常。
赵老太爷的匆匆判决,第一分明是袒护儿子,第二也因为刚才吕慎之出足了风头,赵老太爷也想在这样的场合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和权力而已。在座诸公,谁不明白其中奥妙?
吕慎之听他吹了半天大气,奸夫倒是果真审出来了,却因为是他儿子,打了个马虎眼儿,倒要把这个可怜的孀妇处死以图灭口,心里很不以为然,只为大家都是场面上人,鼻子里虽也哼哼连声,却不便多加干预。王泽民身为地方官,却无权管人家族中的事务,只能斜着眼睛,看着赵老太爷如何行事。
赵徐氏今天之所以供出了赵小三儿来,一方面固然因为赵老太爷钉问得太紧,无法转圜;另一方面,料想供出他儿子来,总可以落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的。没有想到赵老太爷当众出丑之后,下不来台,老羞成怒,不但不从宽发落,反而动了杀机,加她一个诬告之罪,要用最惨酷的火刑来处置她了。她在失望之余,加上恐惧,趴在地上,一面朝王泽民和众绅衿们连连磕头,一面滔滔不绝连哭带说地细叙赵小三儿如何在半年之前帶着团丁借查夜为名奸宿她的经过。赵老太爷听了,忙叫人从她身上撕下一块布来把她的嘴堵住,帶到赵氏宗祠前面去了。
赵老太爷处置完了赵徐氏,只等着一会儿到祠堂前面去当众点火执行了,于是族法又让位给国法,继续由县太爷来审问“附逆”的叛民们。
王泽民一边听着赵老太爷审淫妇,一边早已经把跪在地上的几名“通匪犯”都琢磨审视了一番。这八个人当中,年龄不一,最小的是本良,不过十四五岁光景,倒退三年,太平军过境的时候,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难道也是个通匪犯么?王泽民对这件事情发生了兴趣,就吩咐本良往前跪半步,先审问他的案子。
本良在石板桥面上跪了半天,两个波罗盖儿疼得钻心,往前挪半步,疼得更加厉害。要按照他这个时候的心气儿,真想就此站起身来冲上去一脚把公案踢翻,然后像太平军哥哥那样去壮烈就义。但是想到爷爷再三交代他的话,又不敢任性胡来,只得强噎下一口气儿去,按照事先串好的口供,招认说:前年自己跟随爷爷在县里看守栈桥,太平军强迫爷爷带路,他也只好跟着。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由于本良的口供,不能不又叫出他祖父来一起审问。吴绍周倒是不含糊,一口承认自己确实给太平军带过路,不过也特别申明当时受到胁迫,事出无奈;又想到从县城到壶镇,山高水恶,一路上险要关隘不下十几处之多,要是把太平军往埋伏圈里带,正可以借此机会把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