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剧情了,认为自己就是英雄人物的化身。他与梅兰芳同台演《长板坡》,有个“赵云”从背后“抓帔”的动作——被他抓了一下的梅兰芳,事后赞叹”杨小楼的左手五指像小铁棒似的贴在我的脊梁上”。他演《野猪林》里的林冲,又抓了一回高衙内,虽然抓的只是衣领,扮演高衙内的孙盛世却感觉到那只手像铁箝子一样越抓越紧,堪称“铁爪”。作为北派武生大腕的杨小楼,还曾与南派武生魁首盖叫天合演《薛家窝》,有点打擂台的意思了。为表示谦让,小楼请盖叫天演黄天霸,自己配演恭金龙。盖叫天不识抬举,以为正好可以趋势把杨小楼赶下台。双刀相会时满不是那么回事,杨小楼“始终是蜻蜓款款、蛱蝶翩翩”,稳扎稳打,盖叫天却开始“目不暇给,手不暇接,往日玲珑,似迷六孔”,被打得落花流水,只得且战且退。台下的看客纷纷赞叹:“满台只有杨小楼,找不到盖叫天。”连盖叫天也折服了:“杨老板的把子,不是慢而是快!快得那么赶落人!可又快得那么真着清楚。真是功夫!真是功夫!”从此不再敢轻视杨小楼的慢条斯理了。这也算京派与海派的一次交锋吧。杨小楼生于1878年12月3日,8岁学戏,11岁粉墨登场,整整演了半个世纪,花甲之年还在北京吉祥戏院演了整部《康郎山》,算是告别演出了。因为仅仅半个月后——1938年1月31日,他就病逝在家中床上。或许,他是梦想死在舞台上的。老天爷未遂其愿。
据传说顾随教授谈京剧必谈杨小楼,赞美其人有王者风范:“杨小楼唱霸王别姬,那真是帝王气度;一到金少山,那就完全是山大王了,哪里有半点儿帝王气呢……”金少山在他眼中,似乎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是以贬金的形式来褒杨。但确实,金少山与杨小楼不可同日而语,仅仅学了点皮毛罢了。他的走红,只证明大英雄已绝迹了。
同样有傲骨的是“谭派”传人余叔岩(又有“新谭”之称)。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太白遗风。1931年6月,上海滩上作威作福的黑社会头子杜月笙修建家祠,举行落成典礼,遍邀京沪名角演戏。京派的梅、杨及其他大腕都应召而去,惟独屡约余叔岩却遭到拒绝——这是一尊请不动的菩萨。杜月笙可能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硬骨头,火了,又派人传话:“如不去,此生休想再到上海滩。”等于是威胁了。余叔岩针锋相对:“宁此生不到上海,也不去杜家演戏。”从此果然再未去申城。真正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的好朋友张伯驹赋诗称赞:“笑他势力岂能移?直节干霄竹是师。纵使沪滨难再到,不来出演杜家祠。”
现在,说起京剧,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梅兰芳。其实,那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技艺超群、担识超群的演员大有人在。只不过,梅兰芳后来居上的光彩过于耀眼了,使其周围的星辰被忽略了。梅兰芳是幸运的,他的演艺生涯一直延续到解放后;而这时候谭鑫培、杨小楼、余叔岩等高手都已亡故,梅兰芳大有独步剧坛之势。只好“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二人”了。
梅兰芳堪称“四大名旦”之首,另三位是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据行家介绍,四人中最难学的是梅兰芳,因为“抓不住”他——他的技艺太圆熟了,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现在梅大爷在台上的玩艺儿,是没法学的。他随便抖一抖袖,整一整鬓,走几步,指一下,满都好看。很普通的一个老身段,使在他的身上,那就不一样了。让人瞧了,觉得舒服。这没有说的,完全是功夫到了的关系。”这是跟他配过戏的赵桐珊的看法。梅兰芳演《天女散花》时,真称得上是吴带当风,飘飘欲仙也。他的扮相也牵浩仙女下凡——比女人还要女人,或者说,塑出女人中的女人,使女性美达到了极致。张中行回忆梅氏的造型:“那是20年代晚期,夜场,我陪一位乡先辈到中和戏院去看梅演《红线盗盒》。前面几邮演过,台上灯光微弱,该大轴了,一挑帘,梅走出来,台上灯光忽然大亮,满堂碰头好。我定晴看,全身珠光明灭,露出的面部和手,白而像是透明如玉。身材窈窕,真如文言滥调所说,长身玉立。当时的印象是,难怪旧校旱形容美女,常用仙女下凡,我确信世间必没有这样美的。”虽然吾生也晚,无缘现场观看梅兰芳的华姿风韵,读到张中行的文字描述——知见其人,如闻其声。一个男人,能把美女给演活了,太了不起了。前苏联作家爱伦堡在《人*岁月*生活》里也提到梅兰芳,他于1951年9月来中国把斯大林和平奖金授予宋庆龄,顺便观看梅兰芳的表演:“我第一次看见梅兰芳时他已60岁。这位著名的演员扮演一个怀春的少女,他的儿子扮演女仆:所有的演员都是男人。”这使爱伦堡百思不得其解。在外国是找不到这样的演员的。
梅兰芳年轻是初露锋芒,便使老前辈谭鑫培刮目相看。当他风头正健时,谭大王开始有英雄末路的喟叹了。据说“民国”二年五月间一次“义务夜戏”群雄合作,把观众的热情点燃了,胃口也吊起来了,连谭鑫培都“压”不住台,只好请正在另一家戏院表演的梅兰芳火速赶来,临时加演了一段,戏迷们才满意而归——仿佛不看梅兰芳一眼,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