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有燕京八景之说,至于是哪八景,一直搞不清楚。只好读史料,方知其大概。
北京可圈可点的景物太多,且各有千秋。不信的话可查阅《帝京景物略》,你会眼花缭乱。选景跟选美似的,要想从三千粉黛中挑选出前八名,并不容易。因为必须学会放弃。说实话,放弃谁都让人怪舍不得的。
■《登幽州台歌》与“蓟门烟树”
北京自古至今产生的最好的一首诗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后来就少有佳作了。女皇武则天当政的时候,陈子昂随军出征,来到幽州(北京的古称),登高望远自然百感交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今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短短四句,却达成了天、地、人三位一体的完美组合。
幽州台在哪里?何以给了陈子昂如此充沛的灵感?诗人踩着一级级台阶爬上去,无意识地达到了自己的创作高峰。
幽州台即蓟北楼,是战国时代燕都蓟城北部的门楼,遗址尚存。北三环路上有一座现代化的蓟门桥,钢筋水泥浇筑,立体交叉。站在桥头,四处张望:这里离幽州台该不远了。“蓟门烟树”是燕京八景之一。由蓟门桥往北去不远处,元大都土城关上,有皇亭(俗称黄亭子),亭内树立乾隆御书“蓟门烟树”及题诗的大理石碑。碑文提及:“《水经注》:蓟城西北隅有蓟丘。”据传说这座荒芜的土城关即古蓟丘遗址,为蓟城门之所在。
其实陈子昂登幽州台时,绝对不是趾高气扬的,而是顾影自怜——由天高地远、天荒地老,联想到自身的孤独与失落。他本来是和天子同在一条船上的,也多次在武则天面前直言相谏,痛贬时弊,呼吁改革,可专横自负的女皇哪能听取一个知识分子的忠告呢?回敬以大棒!陈子昂一度因“逆党”株连而被关进大牢。譬如此次来幽州抗击契丹部落骚扰,他在武则天委派的武攸宜元帅帐下当参谋,又犯了“顶撞领导”的老毛病。武帅不擅领兵,屡战屡败,陈子昂数次请求改变策略,不仅未被采纳,反而被降级为军曹——这简直是在污辱诗人了。
■李白与“燕山晴雪”
唐朝的诗人喜欢登高。除幽州台之外,尚有滕王阁、黄鹤楼、凤凰台、鹳雀楼等等,诞生过无数名篇。
李白是否曾来过北京?我没有找到考证。李白的《北风行》,倒是以幽州为背景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他所谓的轩辕台,和陈子昂的幽州台是否有什么关系?抑或,是指燕昭王的黄金台?
战国时昭王曾在燕都筑台,置金于台上,礼聘天下豪杰。陈子昂曾在其遗址怀古:“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可见在当时,黄金台已沦为荒丘,杂草丛生。如今更是失传了。
李白还专门吟咏过这一为怀才不遇的奇士们津津乐道的建筑:“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富翁修金屋,是为了藏娇的。昭王筑金台,则是为了纳贤——真壮举也(北京至今尚有金台路之类的地名,金台夕照一直是相传的燕京八景之一)。再说到“燕山雪花大如席”——真亏李白想得出来。但这也正是诗仙之风格:既然白发能有三千丈,雪花大如席也没什么了不起。鲁迅说得好:“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燕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就变成笑话了。”凡俗之辈,想也不敢这么想的,哪怕他终生居住在燕山脚下。
即使李白不曾亲临幽州,燕山对于他却一点也不陌生。他比任何当地人更贴近这座山脉的魂魄。沾了大诗人的光,“燕山晴雪”也就出名了。
■金章宗与“御批”的燕京八景
早在八百年前,有个君主金章宗,就细加比较,罗列出一份优胜者的名单:太液秋风,琼岛春云,金台夕照,蓟门飞雨,西山积雪,玉泉垂虹,卢沟晓月,居庸叠翠。金中都城郊的这八大景点,有些属于御苑,譬如太液池与琼岛,大多数则是当时市民寻芳访古的旅游热线。可见在那时候,人们就喜欢在节假日爬香山、登长城、看卢沟桥了。
由于宋金战争的缘故,我一向以为攻城略地的金主天生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可这位附庸风雅的金章宗,却打破了我的偏见。他不仅仅是征服者,更是个“看风景的人”,兴致勃勃地在先辈缴获的山河间游走,不时用手持的马鞭指指点点,吟几句诗呀什么的。燕京八景作为其“御批”,从此身价百倍。但金章宗在赐名时,绝对动了一番脑筋———而且是以赞美者抑或田园诗人的身份出现,对面前的一草一木爱不释手。
金章宗不仅评点了八景,还修造了八苑、八大水院,被后人赞誉为“北京园林史上一大盛举”。八苑指中都城内的琼林苑、广乐园、同乐园、熙春园、芳园、南园、北园、东园———虽属人造景观,但其精致纤巧,恰恰与气势恢宏的郊外八景交相辉映。至于八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