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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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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给戴安娜打长途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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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香车美人”的广告招贴。我觉得自己已置身于白金汉宫迎宾的队列(而且是站在第一个,没谁挡着我)。我觉得自己正俯身对初出茅庐的王妃彬彬有礼地伸出手,仿佛准备邀请她共舞一曲华尔兹。我觉得戴安娜是对着我笑的,是为我一个人笑的。即使在二十年后重温这幅旧照,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差点要跟她打招呼:早安,美人!我觉得戴安娜依然活着。活在纸上。我记住了戴安娜的微笑,却忘掉了时间,忘掉了国别,忘掉了死神曾在这个美人身上做过小动作。我想戴安娜即使在面对死神(当她的坐驾撞向高速公路的护栏)时,也一样会面带微笑的。她对整个世界都怀有善意。她因为善良而加倍地美丽。

    或许有人会嘲笑我对戴安娜的感情。戴安娜,值得你这样吗?戴安娜没什么文化(连中学都未能念完),只读时尚杂志和通俗校旱。戴安娜搞婚外恋,与皇家骑兵队的武夫休伊特私通,后者写了一本书叫花子《爱河中的王妃》,将这绝对隐私以三百万英磅的廉价无情地出卖给公众。而戴安娜居然对这样的小人爱得要死要活,写过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当休伊特一九九一年被派往海湾值勤): “我极度痛苦地等待着你的消息……快快安全地回来……我多么盼望能为你生一个孩子……”哪像出自王妃之口,十足一个晕头转向的小女人,戴安娜不守妇道,不守宫廷的清规戒律。戴安娜耐不住寂寞,戴安娜闹离婚,戴安娜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与母亲,更不是一个称职的王妃。

    当然,你们尽可以罗列戴安娜的种种缺点,以证明我眼光差,没水平。可我还是喜欢她。连缺点都喜欢。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比你们更理解戴安娜,理解一个贵为王妃的女人同样有一颗凡俗之心。不仅理解她的幸福,也理解她的不幸。

    戴安娜并非水性杨花之人,少女时代曾对闺中好友倾诉: “除非找到真正的爱情我才结婚,因为我永远不愿离婚。”她后来虽然未能忠实于婚姻(已演变为一个空壳),却是忠实于爱情的。

    “人也许会错爱,但爱没有错。”(王瑛语)

    上帝其实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戴安娜纵然获得了贵族的地位,却不见得比织女或洗衣妇更满足。纵然拥有华丽的宫殿,心灵却是一块爱的沙漠——饥渴难耐。婚姻的实践证明:灰姑娘可以使王子一见钟情,终非适宜与其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那一类型。一九九四年,查尔斯被立为英国王储二十五周年,在电视采访中公开承认:这二十五年里,自己一直深深地爱着另一个女人。那个神秘女人若隐若现的魅力,导致查尔斯把戴安娜打入情感的冷宫。

    戴安娜赢得了王妃的身份,终究还是输了,输在了比其年长、容貌也逊色的情敌手里。客观上的所有优势,都未能帮助得了她。灰姑娘没能持久地拴住王子的心。

    戴妃本该安于现状,踏踏实实地做一个时代的大花瓶——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满足虚荣心。偏偏她温驯的外表下隐藏着叛逆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法忍受没有爱的曰子。假如爱神在宫廷里缺席,那么,她只能到户外去寻觅了。红杏就是这样出墙的:为了拥抱阳光,为了索取雨露。你可以认为戴妃失手打碎了自己。但我想她是有意的——打碎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光环,打碎带有期骗性的爱情童话,暴露出失血的伤口,再不能压抑下去了,否则要窒息。

    于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位王妃进行了一番心迷神醉的微服私访:她变成了十九纪世的安娜*卡列尼娜。

    当私情曝光之后,“整个英国都等着戴安娜的回答”(王瑛语)。这个问号可真太大了:一位尊贵的王妃,怎么会爱上一个马夫(她的马术教练)?怎么能打破必须为王子所保持的贞操?怎么能在皇宫禁地上演世俗的脱衣舞?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十日,王妃在家家户户的电视荧屏上,第一次诉说自己的委屈与辛酸——微笑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我想她并不是在寻找开脱的理由,不是在祈求国民原谅——她实在是为“贤慧温良让”的教条与伪装所累,实在盼望能像任何普通的妇女一样,有倾诉苦闷的机会。她已不在乎把自己生活中的阴影,暴露给全世界两亿观众。那是王妃在向亲爱的人民告别,那是戴安娜在向一位完美的王妃告别。

    王妃背面,是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月亮背面,是什么?

    灰姑娘把穿上的水晶鞋又脱下了。或者说,水晶鞋自己碎了。豪华的舞会,不散的宴席,长生殿上的私语,比翼鸟或连理枝呀什么的,顿时变成了泡沫。戴安娜把十几年前的嫁妆,又带回了娘家。王妃回到民间,在四起的谣言中以泪洗面。

    直到她死了,才像灯蛾扑火追求爱情的安娜*卡列尼娜那样,获得广泛的同情。她并没有选择一死,是死神选择了她。安娜是卧轨自杀的,使老托尔斯泰哭了。戴安娜死于意外的车祸,使我哭了:我又看见了那十九世纪俄罗斯的车轮,出现在巴黎的上空。它辗碎了有关爱情的所有神话。

    戴安娜短暂的一生,几乎是由一个婚礼和一个葬礼组成的。她因婚礼而步入圣殿,又因葬礼而回归本色。说实话,我喜欢的是本色的戴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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