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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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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 永恒的荷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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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马是我心目中的一尊神,这并不奇怪,古希腊时期是一个造神的时代,也是神最有威信的时代,所以荷马堪称最具备神性的诗人,他拉近了人与神的距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本身就是最古老的神话,以原始的文学技法描绘了神的家庭、神的性格、神的分工、神与神的矛盾以及神与它所庇护的人类的关系。人类的生活(劳动、消费、政治、情欲、战争与和平),仿佛是在神的影子下进行的,神的意志造就了种种的戏剧性。荷马虽然是个盲诗人,却成了这一人神共娱的活动的惟一的目击者,并且栩栩如生地记录了神在人类身上的投影。他无形中使自己成为神的代言人,宣判着人类的往事。

    即使几千年后,我仍然把他当作一位缺席的神来看待,一位平民化的诗神。而荷马史诗,则是人类诗歌的圣经,堪称传统中的传统了。在人类以公元纪年之前约八百五十年左右,荷马就诞生了,带着他那混浊的瞳孔和清醒的心灵。如果说荷马史诗开欧洲文学之先河,他本人该算是文学史上第一尊神了,或者说,第一个有名有姓的大诗人。可惜他并未过着神一样荣耀的生活,他仿佛被贬谪到人间,混迹于社会底层的劳苦民众中。他在现实中的身份似应叫乞丐,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生前一直挟着七弦琴在古希腊众多的集镇里卖唱乞讨、四处流浪。以至后来希腊的七座城市都说自己是他的家乡,争抢着追认这位当年的乞丐为乡亲。近代有位作家讽刺这幕闹剧:“七大名城抢得了死荷马就心满意足,可是荷马当年在这七大城里流浪行乞。”

    荷马因为饥饿而沿街乞讨,但乞讨的最终结果是喂养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两部千金难买、倾国倾城的辉煌史诗。饥饿艺术家在任何时代都无法绝迹,莫非因为人类最早的一位诗人就是以饥寒交迫的面貌出现的,而延续为一种必然的规律?我眼前挥掸不开荷马在路人唾弃中持杖流浪的背影,他衰颓的手掌捧着粗糙残缺的饭碗,向世界乞讨善良、友爱和公正,他瞎了的眼睛向上帝索取光明……也许世界只给予他一个铜板,作为报答,他却把艺术的灵光慷慨地施舍给整个世界。

    如果根据传说来猜测,人类的第一座村庄是伊甸园(只有两位村民,亚当与夏娃)。那么我们不妨设想:第一座著名的城市是特洛伊,它因为荷马史诗而流芳百世。荷马注定为歌颂一座城市而诞生,这人类的第一位诗人,描述了最古老的一场战争(大约发生于公元前十二世纪)。坐落于爱琴海边的特洛伊(被史学家称为小亚细亚沿岸古文明的最后一个大商业中心点),与爱情有关,也与战争有关。这座城市美丽的女主人叫海伦。为美而宣战,兵临城下,直至玉碎宫倾,《伊利亚特》是最古老的城市传记,或城市史诗。被争抢的美女海伦使特洛伊遭到毁灭,却拯救了荷马的灵感。金碧辉煌的史诗,就是在一座城市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跟后来的庞贝城一样,特洛伊也是火山的牺牲品,只不过这座火山是以爱情命名的。因爱情引起的战争,简直带有圣战的性质:海伦是无辜的,特洛伊是无辜的,双方的死难将士是无辜的。

    盲诗人荷马是惟一的受益者。特洛伊的厄运却给他带来了幸运:他的人生与创作出现了决定性的转机。围绕着这惟一的美女,他塑了众多的英雄——美女加英雄的世界,由此而成为人类的理想。一个乞丐的名字,将载入史册。荷马是有缺陷的神,一个双目失明的神,可是他却创造出完美的人物和完美的作品。至少可以说,他比常人有着更为丰富的想像力。他用沿途敲打的手杖,帮助我们恢复了对远古事物的记忆。这个清贫的神,却是记忆的富翁。他影响了后来的一系列大师。甚至歌德的《浮士德》,都虚拟了浮士德与古希腊的绝代佳人海伦结婚——以象征作者本人所憧憬的“德意志精神文化与古典文化之融合”。如果说海伦被视为希腊文化艺术的象征,那么荷马本人,则更是那段古老文明的守护神。

    可以说,荷马一直活到二十世纪。就像《伊利亚特》里的海伦曾经蛊惑过歌德所塑造的浮士德,《奥德赛》里那位冒险倾听过海妖塞壬歌声的古希腊英雄,又经过变形出现在现代文学大师乔伊斯的笔下。不管是海伦还是奥德修斯,都是荷马所创造的属于美学与神话领域的符号,都有着荷马本人的影子。同时也寄托着他对女性美与男性美的最高理想。乔伊斯之所以用《尤利西斯》为题来撰写自己的作品,似乎在强调和奥德修斯(即尤利西斯)的颠簸的经历,仍然在许多现代人(譬如他的主人公,都柏林某报馆的广告业务承揽员列奥波尔德*勃鲁姆)身上重复着。有人分析:“乔伊斯把勃鲁姆和德达路斯的邂逅看成是奥德修斯和他的儿子忒勒玛科斯的重逢,勃鲁姆的妻子莫莱,这个现代的珀涅罗珀(奥德修斯的妻子),是个淫荡的标本。勃鲁姆则是人的天性的体现者。如果说古希腊的奥德修斯为维护家庭关系的斗争取得了成果,那么勃鲁姆夫妇关系则体现着现代家庭纽带的断裂,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崩溃。”

    在乔伊斯的校旱中,尤利西斯不仅遇见新的问题,而且不可阻挠地陷入新的窘境。只不过他在海上漂流十年方得回家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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