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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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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101、奇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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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本人确实也是杰出的剧作家,尽管怀疑论者看中的是他的剑桥学历。结果,时间一长,稍稍懂点事理的怀疑论者便放弃了别人,只抓祝蝴不放。恰恰马洛这个人有可能参加过当时英国政府的情报工作,二十九岁时又在伦敦附近的一家酒店被人刺杀,于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就有一个叫卡尔文*霍夫曼的美国人提出一个构想:可能那天被刺杀的不是马洛,情报机构玩了一个“掉包计”,真的马洛已经逃到欧洲大陆,隐姓埋名,写了剧本便用“莎士比亚”的笔名寄回英国,因此莎士比亚剧本的发表也正巧在马洛被刺之后不久。

    这个构想作为一部校旱的梗概听起来不错,却带有明显的好莱坞性质,即只求奇险过渡,不问所留漏洞。例如:马洛要隐姓埋名,为什么不随便起一个笔名,偏偏要找一个真实存在的同行的名字如果真实的莎士比亚不会写这样的剧本,他剧团里的大批同事怎么会看不出破绽,然后传扬出去,造成马洛的不安全还有,延续二十几年的伟大创作工程,到完成之时,世事人情早已大变,伊丽莎白女王也早已去世,马洛隐姓埋名的理由至少已应松弛,他和其他知情人又不会不知道这项工程的重量,为什么没有点滴的真相透露,或留下片言只语告知后世呢其实,按照学术的逻辑,有两个事实足以驳倒那些怀疑论者:一是莎士比亚的剧本是在剧团里为演出赶写的,后来收集起来的是同一剧团里的两位演员,莎士比亚本人也在剧团之中,整个创作行为处于一种“群体互动的透明状态”,不存在书斋学者个体写作时作假的便利;二是莎士比亚的同代同行、剧作家本*琼森为那两位演员收集的莎士比亚全集写了献诗。

    那么,既然从小镇走出的莎士比亚没有冒名,为什么会出现本文前面提出的一些问题我想这与那个时代英国强大的贵族统治所造成的普遍社会心态有关。王室和贵族可以欣赏戏剧,却不可能尊重剧团中人,他们不能设想,这些“戏子”不仅能够搬演、而且还能完整地创作出这样的艺术精品。

    莎士比亚当然明白环境的不公,偶有吐露,又遭嘲谑,于是他也就无话可说。今天的读者早已熟知莎士比亚的内心世界,因此也充分理解他在那个环境里无话可说的原因,也能猜测他为什么正当盛年就回到了小镇。

    可以想象,莎士比亚回到小镇的心态非常奇特。自己在伦敦的种种怨屈,都与出生于这么一个小镇有关,似乎只有小镇最能体谅自己,但是,当自己真的决定在这里度过余生时,突然发现竟然比在伦敦更要无话可说。一颗已经翱翔过精神天宇的心灵很难找到交流对象,包括在自己家乡。于是他也就不为难家乡了,只让乡民知道最通俗意义上的他,不忍心把自己略为艰深的部分让他们慌张。他已经非常乡镇化却又与乡民十分隔膜,这是必然的,因为乡民最拥戴的一定是水平基本与他们相齐又稍稍高于他们的人,莎士比亚没有本事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因此也就很快被他们淡忘。

    一个伟人的寂寞,没有比这更必然、更彻底了。

    于是,今天一切热爱莎士比亚的人都不难理解,他在这样一个小镇里面对着几双木然的眼睛口述临终遗嘱,不会有一个字提到自己的著作。

    我想,一个作家临终时,他的著作大致会出现三个等级的状态:

    第一等级是著作早已深入人心,无须言说,人们只是念诵他的名字;中间等级是著作进入悼词,进入挽联,让大家重新记起,一片唏嘘;最后等级是著作进入遗嘱,让子女们与财物一起承接。

    当然这几个等级也会互相交错。

    莎士比亚连第一等级也超越了。他知道戏剧演出是过程艺术,没有奢望哪一部能深入人心,只把它们看作过眼烟云。对于那些剧本,他像一切只从演出来看待戏剧生命的戏剧实践家一样,虽然内心珍爱,却未曾想像它们的历史命运,演过了也就过去了。何况在当时,社会对于演出背后的剧本,尚未建立著作权意识。

    因此,我们便进一步理解,要他在记录的遗嘱前签名,他却轻轻摇头。Shakespeare,他知道这些字母连贯在一起的意思,因此不愿最后一次,亲笔写在这页没有表述自己灵魂的纸张上。

    这个样子,确实很像个文盲。

    同一个小镇,同样的文盲,他又回到了出生的状态。

    他觉得这个结尾很有戏剧性,可以谢幕了。

    但是在我的想象中,他还是会再一次睁开眼睛,问身边的亲属,今天是几号。

    回答是:四月二十三号。

    他笑了,随即闭上了眼睛,永远不再睁开。

    这个结尾比刚刚想的还要精彩。因为这正是他的生日。他在四月二十三日来到这个世界,又在四月二十三日离开,一天不差。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日子。

    也许,这是上帝给一位戏剧家的特殊恩惠,上帝也学会了编剧。

    还需要说一说怀疑论者。

    我走在斯特拉福小镇的街道上想,怎么能责怪这个小镇在莎士比亚临终前表现出来的漠然呢它后来终究以数百年的热闹、忙碌和接待,否定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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