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叶蝶》
1
傍晚。恰好秋天将尽。雪是在我走后才落的,我并不是很清楚。
桑园坝在城西郊。
那些油桑喂养的今年最后一季蚕,早已各自结茧成蛹了。
绸缎一样精致的生活,离我很远很远。
我只是在这样的时候,独自亲临了那些桑树伸出的一望无际亦无叶的长手指,亲临它们等候又一轮集体消失前的肃穆。
而我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它们还达不到举行这种仪式的高度。收获和清剪,都是属于他人的生活,我只是来告别,这片曾经让我游荡了三年的丛林。
我是说大多的时候,我从附近的一家工厂走出来,在这里找一棵树背靠了读书或者啥也不做,包括不思考,任由自己散漫在林间小径,轻松地感受着无穷的绿。完整的绿。
是的已经三年了。
今天,我只是想再次倾听,从早春到晚秋的一片咀嚼;
倾听那些白色的血液,在树们的体内最后的暗语。
只是有风,尖锐地叫着,催促眼前几片还在怀念的叶子。除此之外,我甚么也听不到了。
2
披一抹暮色回到住处,信箱里躺着几封信。
一封是《绿风》的用稿通知,临走的那段日子,我已对文字的发表与否和以何种方式发表失去了兴趣。拆开另一封,看见两枚拇指大小的树叶,被寄信人小心地折放在一笺粉红色的信纸里。
这是两片已经干枯了的叶子。叶面硬朗而平展,仿佛是曾被一本厚重的书页收藏过的样子。叶脉间暗流的绿色,一直到了叶柄的末端。
这生命的河流,还未曾到枯竭的尽头么?
以至让我回到正是夕阳西斜的屋子里时,仍在端详它们。
这来自大巴山深处的两片树叶,看得出绝不是采自这个残败的时节。读信,我才知道这是两片叫做榆树的叶子。
她们年轻,商量好一同进了山去,各自认定一颗属于自己的榆树,同时摘下一枚自己的叶子,晾干了,还要等到落叶纷飞的尽头,才借了坚强而愉悦的好意。送我。
其实,我那时又何尚不是同样的年轻?苍老的,只是一种表达,一种混乱的心态,一种凄美的氛围。
如此而矣!
很多的朋友,都开始知道,那时我早已是内外交困了。所以要走,选择离开,如果说是在逃避心情,也可算是原因之一吧!
3
夜色彻底暗下来了。
我开始站起身,划亮一根火柴,点燃阳台上晚餐的火炉。直起腰来时,从这里正好面对果城城郊空旷的远景。
夕阳已从对面的西山另一侧滑了下去,绕了些许雾霭的远山,如黛的沉稳,让人不敢再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只有风,四面八方的来,散乱如女鬼的头发。阳台上油炉的火苗,舔在小小的锅子周围,那些摇摆不定的舌头,红中带黄,显然又有几许苍白和软弱。
我的日子,也在这种摇摆不定中,被落寞的火焰薰黑了大半。
这时,我依原先的褶痕,将屋子里的两枚树叶重新折入信纸,放回送它们来的信封内。我清楚自己已没有再次打开它们的勇气了。
一切终归去。
暮色的尘埃已落定于心。只好让与之挥手的一切,平静如镜。我真的等不到自己的冰期,也不要你们凛冽的告别。
临行前,好友王钰从凉山伐木归来。堆在屋角的几大箱书信,便有了一个托付。那两片叶子,也在其中。
4
十五年前的两枚树叶。
今天,忽然已似失去重心的两叶蝶,重新舞在记忆的花丛。
又像两只刚离巢的小鸟在试飞,随同素未蒙面的两位少女,渐行渐远。
感谢青春留给我这样的记忆并不多。离家的那个初冬,我才终于,走得很稳。
《无光的火焰》
早晨,一场久违的大雨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几枚早黄的树叶,伏在窗外的水泥地面,头也不抬。
我知道秋天,还有些时日才来。
这是一段距离叫等待。
只是有些秋意的影子,是从心里站起来的一丝惊慌的乱。
南国的八月,刚开了个头。说到影子,我想今年迟迟不见的台风,那摧残的手,每到这个风云突变的季节,就会把世间的万物肆意搅乱几番。
更乱的是我的心情,怎么要在平静的炎热中去挂念台风的狂鞭?犹如有些预感的事,生怕面对,却又在想它早些出现;又或生活中有些人,本不愿交谈,却又不得不与之交谈,还要把头点了又点。
像失去重心的空玻璃瓶子,浮在水面的哈欠。
我找不到比这更透明的事物。
我无知自己竟然也有今天。
我在举起一条荒芜的手臂发言。
我说,好难拥有一个完整的自我呵!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