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见到了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一下子,气氛变得缓和起来,几个人交头接耳,低声商议了一会,似乎想起要按“拥军优属”的政策办理,凡是革命军人的家属,一律应当受到政府的优待。于是乎,他们二话没说,按政策行事,照顾革命军人家属,一转身,打道回府了。
这次有惊无险,化险为夷的经历,还真多亏了菊夫子的识字本领。
我对菊夫子印象最深的,是他送我上学读书的那番情景。
我们家庭历来重视读书,我五岁多,便被送到几里地以外的观音寺小学去上学。 平常,天气好的日子,自己背上书包,走着去上学;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特别是冬天,气候寒冷,道路泥泞,风大路滑,我就犯难了。这时,母亲即会对菊夫子说:“天气不好,麻烦你走一趟,送送四伢子,路上小心些!” 于是,我便高兴起来:去学校的路,全是乡村土路,还要经过一些田埂。晴天,尚要小心,田埂太窄,稍不留神,就可能一脚踩进水田里。如果遇上狂风暴雨,狭窄的田埂坑坑洼洼,泥深路滑,即便穿上有铁钉的木屐(湖南农村的一种脚下雨具,牛皮面,上面涂有防水的桐油;底为厚木板,钉有四个方铁钉。穿时不用脱鞋,直接笼进去),也不管用。撑着的油纸雨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若有不慎,连人带伞一起掉进稻田里去。……现在有人送我,不用担心撑不住伞,也不怕滑倒,心里自然踏实多了。
菊夫子送我的方式也很特别,既不牵着我,也不抱着或是背着我。而是他先蹲下身子,我双手按着他的脑袋,右脚一跨,像骑马似地跨上他的肩膀,然后将左脚也收上去。菊夫子这时“噌”的一下站起来,他一只手搂住我的双腿,另一只手打着雨伞,举得很高,遮住我的头,我便高高地耸立在他的肩膀之上,头顶上撑开的雨伞如同华盖一般,远远望去,真是很威风。
然而,要享受这种“骑高马”的待遇,也并非轻而易举即可以得到手的,先决条件总得有两个:一是必须刮大风,下大雨的坏天气,天气一直坏到我不能自立更生,奋发图强的地步;二是我必须是男孩(这一点则是毫无疑义的)。倘若我是个女孩,菊夫子死活也不会让我骑上肩的。别看菊夫子是个粗人,他却非常尊敬孔、孟,也十分迷信。平常走在路上,但凡遇到晾晒衣物的绳子或竹杆,他就马上百倍地警觉起来,一旦发现上面有女人裤子之类的物品,他便闷着头,悄悄地从旁边绕着走,决不会从下面径直穿过去的。他勾着头,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了,实在忍不住要嗤嗤地笑出声来。这时,他便有些恼了,不高兴地板起面孔,教训起来:“细伢子家,你懂什么!” 然后,调转脑袋,理直气壮地走了。
菊夫子送我去上学,看上去似乎是件非常荣耀的事。其实,其中的风险,只有我自己才清楚。
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天寒地冻,泥深路滑,菊夫子行走起来,向来是大步流星,健步如飞。我骑在他那高高的肩膀上,颠上颠下,颤颤悠悠,稍不小心,仿佛顷刻间就要掉下去似的,我很害怕,只好死死地抱祝蝴的额头,伏下身子,将下巴紧贴在他的头皮上。这样以来,安倒是安全了,可滋味又不好受了。他的光头上,刚冒出的头发茬子,粗硬得像一根根钢针,扎在我稚嫩的肌肤上,又痛又麻,极不舒服。百般无奈之中,出于不满和顽皮,冷不丁,想到了一个作弄的法子:我悄悄将两只手从他的额头上,往下猛然一滑,霎时间,如同冷水溅进了热油锅,一声喝断立刻从下面传了上来:“你想死啊!蒙住眼睛了,还看不看路!”……怕他生气,也为了自身安全,我只好灰溜溜地结束这场恶作剧,将手重新缩了回来。看来,这种害人亦害己的亏心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雨仍在下,风还在刮。菊夫子仍然走得飞快。
我的身体前俯后仰,摇摇晃晃,只觉得风从耳边呼呼掠过,周围的景物在眼前一闪一闪,人仿佛悬在了半空中,如腾云驾雾一般。我吓得心惊胆战地大叫起来:“菊夫子,走慢点,我都快变成活神仙了!” 声音很大,他却装聋作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也不应答一声,只管一个劲地奔走,脚步不但不慢下来,反而加快了,他是在故意报复我。更可恶的是,过了一会,他还幸灾乐祸,笑扯扯地奚落我:“好哇!你现在成了活神仙了,活神仙嘞,你倒是快活得很哟!” 他嘴里虽然说得这样挖苦,但我感到他手下却使足了劲,将我的双腿紧紧地搂在他的胸前。
打这以后,我便多了个“活神仙”的雅号。每逢他高兴时,一见面,总喜欢低下头来打趣我:“活神仙,还要不要我送你去上学啊!” 看到我一付尴尬的样子,他像占到了便宜,神态如小孩一般,头一抬,脖子一仰,显得很得意,眯缝着眼睛,嘿嘿嘿地大笑起来……
真是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
解放后不久,我们全家搬离了湘中农村,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菊夫子。
许多年以后,从家乡的来信中得知,菊夫子在当地结了婚,成了家。他现在有了三个女儿,两个已经出嫁了,还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