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闯远远模糊地掠过照片,只看到一片殷红,虽然有心理准备,仍是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廖东然这种场面见得多,比他稍镇定些,猜扑克牌般从法医手中随即抽了一张。他看到刁梓俊的脖子歪到一旁,两眼紧闭,可这双眼是照片上最震撼人心的地方,刁梓浚浩乎在拼命合上眼皮,但眼睛却仿佛不听使唤,急欲破面而出似的,从侧面拍到的一张更是强烈而真实地突显出这一点,极像是眼皮中起了两个巨大而均匀的肿瘤。眼皮一带急速出血,最外面是紫色,中间竟黑得可怕,如同涂了妖冶妓女常用的睫毛液。
这样一来,整张脸当时的表情让人无从判定。他的嘴大得看不出是狂笑还是要大吃美食,又或是极度惶恐悚惧,似乎都不像,那种极限般地张着,不似任何一种行为的前兆。嘴角边上起的褶皱几乎要裂开,将整个下巴脱节一般。鼻孔也张得极阔,人中处一片黝黑的固体已凝枯发干,那是太过抽搐致使鼻中血管破裂出血的缘故。眼、鼻子、嘴凑在一起,更像是觉得周围空气不够用,几近窒息。他的手也五指张开,肌肉绷得紧紧的,有力地压抑着蓄在一起。整个姿势好比在太空中陡然失重而无法掌握平衡,乱抓乱摆的样子。
“难以想象的过度紧张超越了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致使大脑皮层、眼、鼻、耳、口的主要血管,胸腹两腔中的主要内脏尽数破裂,肌腱撕断,脊椎骨受到了莫名的压强而碎裂,周身超过三十处致命部位大出血,导致了死亡。这种精神极度崩溃致使肉体被破坏致死的情况,国内外的病史上都属少见,不过也并不是从来没有过,古书上……”
“古书上就算了,”廖东然神色惨淡地问,“您的意思是,他……不是被人谋杀,也不是自杀,我是说主观意志上的自杀,只是精神崩溃以致猝死?”
法医犹豫少顷,又说:“我本人倾向于这种看法。但是外在的因素导致他精神崩溃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在内因——也就是人本身的意念中没有比生存更强烈的,哪怕是对生活失去希望企图自杀的人,在濒临死亡的最后一瞬,必定是想要生存的念头占了上风。我相信刁梓俊也是这样的。”
“可他死……”
“他的眼睛突出是为了睁开眼,鼻孔、嘴巴张大是为了呼吸、四肢乱抓是为了不掉下去。给他的这种压力多半是抽象的,但我敢肯定的是,这源于他一生都忘不了的某种经历.”
金天闯与廖东然极度疑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不敢继续。
“那怎么……”待沈颀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是迟疑片刻,旋即决定把话说下去:“那怎么偏偏这时候回忆起来?如果真是一生都忘不了的话,应该时时刻刻都记住啊。是不是突然有人——这个人也经历过,他用言语或用行动,甚至是直接证据刺激了刁梓俊……”
金天闯突然插口道:“本来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可……可梓俊这人你不了解。”
廖东然点头赞同:“是啊,他从来不怕受到任何刺激或者威胁。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整个烟洲最勇敢……”他突然顾及到自己在警察面前,“勇敢”两字实在不妥,只得改口:“……胆子最大的人了。”
“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害怕,两码事。谁都有害怕的东西或事情,跟胆子大小扯不上。”沈颀说完以后,盯着法医等待回答。
“这个……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法医粗壮的手指点着桌子,“我推测,刁梓俊的思想观念在某一时刻发生巨大的变化,故而令他过去丝毫不以为然的某段记忆突然使他羞惭愧悔得无地自容……”
“有吗?”金天闯诧异地打断,但他的诧异有些过火。
“谁没有做过亏心事呢?谁没有受过良心的谴责呢?”法医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睛,“没什么好奇怪的。致使他的思想转变得太过迅速,让我们一时也无法接受。也许他是个成天沉湎于各种琐事的人。很难抽出空安安静静地想一想,也许就是一想……要了他的命。”
金天闯等确定法医再没有什么话要继续说时,才开口问:“那个……尸体呢?”
“不得不立即火化,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寿衣什么的也没用了。”
“他有遗书吗?遗嘱?……”金天闯下意识地想了想那辆宝马,但随即觉得很是可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说说自己的想法……”
“如果有,我们也不会不做进一步研究,可事情太过突然,太突然了。”
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