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荒漠已经三天了,水和干粮开始了计划分配。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烘烤着地面的一切,永不知疲倦。
“咕咚”又一个空水壶被砸到了地上,一个士兵狠狠地盯了囚车一眼,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连骂两句的功夫也省了——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发泄方式——既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又可以节约有限的水资源。
乔看了一眼俘虏——他又睡过去了,应该说从那夜以来他就再没醒过。现在虽然再没人敢对他动刑,但怨恨并没有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供水已经停了,至于干粮,反正他也不吃,干脆就免了。他成天躺在囚笼里,暴露在骄阳之下。虽然仗着魔族血统惊人的恢复力,他以前的鞭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来自地狱的白皙皮肤对这样的阳光很没有抵抗力,已布满了肿块和水泡。现在,也许除了乔,再没多少人把他当个活人了。
亨瑞已经有很多天没来看过俘虏了,他对这一切都不闻不问,可能也想借此泄愤吧。但亨瑞自己知道,他是不敢看着个俘虏,也许是心中有不忍吧。
“你要喝水吗?”乔再次把自己的水壶伸进囚笼里,可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回应。意料中的结果,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这样做。他一直都不明白,俘虏是‘人’,魔族也是‘人’,和他们一样,都是创世神创造的,为什么要相互怨恨,相互残杀?他不懂,不懂为什么总有战争。所以他和众多热血青年一样参军了,但却是为了停止战争——这是个奇怪的逻辑,人们这样笑他,但他却从不动摇。
“傻小子,不要把好心肠送到恶狼面前,它们会毫不留情的吞了你。不要被眼前的假像蒙蔽,它们没有心。”一个老兵走过,用嘶哑的声音缓缓劝说道。
乔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长者那已是黑洞的右眼。据说他的眼睛是在六个月前的帝都保卫战中失去的,他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兵刃钝了,盾牌穿了,就扛着敌人的尸体用手撕、用牙咬。“我这只眼换了三条魔族的命呢!”他总是这样自豪地说。
乔望了他好一会,这才发现队伍什么时候停下了。
“是冈比,失落的冈比。”老兵望向前方,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传来。
“冈比?”乔有些吃惊,虽然他早知道他们会经过这座城,但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他顺着老兵的目光望去,在金黄色的砂砾和深蓝色的天空交界之处,一排残破的城墙显露出来。“这就是冈比?”乔感到心中有了震动。
冈比城是每一个新兵的必修功课,它原是阿里琪诺帝国最古老而繁华的城市之一,占居着沙漠中最大的绿洲,是著名的交通要道和商贸中心,人口超过三万。由于帝国统治者的腐败,253天前,也就是天寅历1336年7月5日,魔族大举入侵,在没有遇到有效抵抗的情况下,一个半月夺去了帝国三分之一的领土,冈比就在其中。那一天是1336年8月18日,守军在进行了三天三夜的顽强抵抗后终因孤立无援而全军覆没,魔族兽性大发,入城后开始了疯狂的屠杀,全城无一人幸免。之后一把大火烧了两天两。虽然现在这里已被夺回,但昔日的沙海绿舟早成了人间炼狱。
不知何时,队伍又开始前进了,但所有的步伐都是如此沉重,每一个脚印都深深地印入沙里,正如人们沉重的心。
乔转过头,收起自己的水壶,突然发现囚笼中,那对眼睛睁开了——那令人难忘的深邃的紫色。他仍然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前方。乔好奇地向前方望去,凭着从小练就的眼力,他毫不费力地看清了,可他宁愿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城墙的一角,一个女人的身体上插着三把剑。她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杆插入墙垣的长枪。她抬着头望向枪端,烧得焦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的嘴咧得很大,像在哭,又像在笑,看上去很是骇人。高高立起的枪尖上,挑着一具很小的尸体,早已被烧成一团了,辨不出形状。在沙漠风暴的洗礼下,几乎所有的尸体都倒下了,化为了碎片、尘埃,只有这一对,古怪地屹立在那里,在碧空黄沙的映衬下极为显眼。
随着距离的拉近,很多士兵都看到了,不少人眼中有了闪亮的液体,人们纷纷以手结印置于额前,这是沙漠民族的一种礼仪,传说可以使死者安息。
乔也这样做了,然后把头扭了回来,结果发现那紫色没有了——他又睡过去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刚刚是我看错了吗?”乔这样问自己。
※※※
夜间的宿营地就在冈比城内,因为这里的围墙是特制的,是抵御沙漠风暴的最佳屏障。
没有月亮的夜晚,寒气袭了上来。狂风穿过城墙上的缺口,发出“呜呜”的声响,一时如怨妇的抽泣,一时又似婴孩的啼哭。城里,青蓝色的磷火时隐时现。
久经沙场的士兵是不怕阴灵的,但今夜却无人入睡。一小堆人围坐在火堆旁颂念超度亡灵的经文,大部分人自发地分成在小组默默地收拾骸骨。
亨瑞站在自己帐篷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手中抚摸着水晶像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