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葛健豪才抬起头,望着儿子的眼睛:“小彬,你后悔过吗?跟着妈出来,跟着妈离开那个家,过上现在这样的穷日子,你后悔过吗?”
“妈,您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不是妈要这样想,是妈不能不想啊。妈这一辈子,做什么事都利落,都干脆,从来不想什么后果,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只有把你们两兄妹带出来这件事,妈的心里,一直就不安稳。”她叹了口气,接着说,“离开家也好,受苦受穷也好,那都是妈自愿的,可你们不一样,你们都还是孩子,只要还呆在那个家里,你们就能吃好的,穿好的,过得无忧无虑。其实妈心里总是想啊,是不是妈害了你们,是不是妈太亏欠你们,是不是妈夺走了你们应该享受的幸福和快乐……”
“妈。”蔡和森打断了母亲,“谁说我们现在过得不快乐了?”
“可是……可是跟着妈,你们连个像样的年都过不上……”
蔡和森突然站了起来,说:“妈,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快不快乐?”
葛健豪点了点头。“那您自己来看,来看看吧。”迟疑着,葛健豪站起身,顺着蔡和森的目光,向窗内望去。
房里,蔡畅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剪刀,正站在母亲刚才照过的镜子前,披着母亲刚才穿过的那件大红旗装,学着母亲的样子,往头上戴着那几件银首饰。对着镜子,她比划着,欣赏着,做着各种天真的表情——大人不在身边,她那小女孩的天性这时展露得是那样一览无余。
灿烂的、春天般的笑容充盈在她那还带着童稚的脸上。蔡和森问:“妈,您觉得,现在的小畅,不如过去的小畅快乐吗?”葛健豪不禁笑了。
“要是没有妈妈在身边,做儿子、做女儿的,还能有真正的快乐吗?妈,跟着您出来,是我们这一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您从来没有亏欠我们什么,正好相反,是您,给我们保留了这份幸福和快乐。”
握着儿子的手,葛健豪点了点头。她突然把儿子的手贴到了脸上,紧紧地,紧紧地……
炊烟袅袅,从毛家屋顶上升起。灶前,文七妹蹲在地上,眯着眼睛躲着柴草的烟,往灶膛吹火……
有双脚步停在了她的身后。文七妹似乎这才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一回头——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背着包袱、一身长衫的毛泽东!
“娘。”
“哎……哎!”这一刹那,文七妹突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擦着沾满烟尘的双手,愣了好几秒钟,突然扯开了嗓子,喊,“顺生……回来了……顺生……回来了嘞!”
毛贻昌板着脸出现在里屋门口:“鬼喊鬼叫什么?我又没聋!”
他的目光移到了儿子身上。
毛泽东:“爹。”
毛贻昌鼻子里“嗯”了一声。
“大哥……大哥……”年幼的弟妹欢叫着从里面钻了出来。
“泽覃,泽建!”毛泽东一手一个,一把将两个年幼的弟妹抡了起来,在空中悠了一个圈。
“大哥?”房门外,担着一担水进门的泽民愣了一下,放下担子就冲了上来,“大哥!”
毛泽东放下泽覃,一把搂住了泽民。四兄妹欢声笑语,闹成了一团。
望着自己的儿女们,文七妹搓着双手,喃喃道:“回来了,嘿嘿,回来了……”连毛贻昌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笑意。
第二天便到了新年,毛家院子里,毛贻昌一身半旧的长袍马褂,正在端正自己的瓜皮小帽;泽建一身新花衣,扎着红头绳,蹦过来跳过去;毛泽东站在凳子上,正在泽覃泽建的指挥下贴着自己刚刚写好的对联。
端着菜从厨房里面走出,文七妹笑融融地望着家人,快步把菜端进了厢房。抓着泽建的小手,毛泽东用香点燃了挂了树上的一段鞭炮。鞭炮声中,一家人进了厢房,丰盛的农家年夜饭摆满了一桌,父子五人围坐桌前,只有文七妹还戴着围裙,忙碌地上着菜。
毛泽东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布包:“爹,我从省城也带了几件礼物回来,没花多少钱,都是些简单东西。”拿出一包麻糖,毛泽东说:“泽覃、泽建,这个是九如斋的麻糖,省城最有名的,又香又甜,我带了半斤给你们尝尝。”
毛泽东又取出一本字帖和一叠描红纸:“泽民,你在家里,整天忙农活,认得那几个字我都怕你忘了,这是给你的,有空多练练,以后考学校,用得上。”泽民说道:“哎,谢谢大哥。”
毛贻昌沉着脸,补了一句:“做完事再练,莫只记得几个字,当不得饭吃。”泽民点头笑说:“我会的,爹。”
毛泽东又拿出了一盒香烟,送到了毛贻昌面前:“爹,这是给您的。”接过香烟,毛贻昌皱眉打量着——他显然不大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家伙?”
“洋烟,洋纸烟,听说比旱烟好抽。”毛泽东说道。
“贵吧?”毛贻昌仰头问。“不算贵,也就两毛钱。”
毛贻昌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香烟,往桌上一甩:“两毛钱?买得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