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了,或者不带任何热情地走一趟。莱昂纳狄克,带我一起去吧。就把我当成女秘书吧,或者顺便捎上,求求你了,哪怕就一次,莱昂纳狄克!——喂,你难道把什么东西丢在那边了?这些旅店、餐馆里的食物、意向书和座谈会。大厅里还老有穿堂风,都是从他们的空调里吹出来的!……
我轻轻地脱下了我那条沙土色的牛仔裤,为了让我高兴,他带回来三条牛仔裤,一条土黄色的,一条驼色的,一条沙土色的,可是我却爱上了这条沙土色的,其他两条都让我给卖了,我把这条裤子脱下来,同样放在一边,脱下裤子,我腿上只剩下一双非常薄的连裤丝袜,我那双浅灰色的丝袜,我最喜欢的那双丝袜,于是,我立即就感觉到了秋天傍晚的潮湿和寒意。
我脱下了丝袜,它卷成一团,缩在我的手心里,就像一只耗子,我的两条腿上保留下了日光浴的痕迹,这是一种不太显眼的北方光照的痕迹,是在银松林和尼科林山莫斯科近郊的两处生态保护区。晒出来的,这一年我哪儿都没去,这一年他们在不停地烦我,我一直在担惊受怕,怕我一走开,他们就会一下把房子抓过去,再盖上图章。
我脱下浅灰色的丝袜,蹲了下来,又脱了那件鹿皮短上衣,在鹿皮上衣之后,我脱下了套头的高领毛衫,这毛衫是用最纯的、柔软的苏格兰羊毛织成的,在脱了毛衫之后,我的头发弄得有些乱了,我本能地想用梳子梳梳头,在毛衫之后,我脱了那件白色的足球衫,足球衫的前胸印有我的姓名的缩写I.T. ——那几个美国姑娘还是把东西给寄到了,这时,我的整个胸部都处在傍晚的寒意和潮湿的统治之下了,现在就冲到小河里去,一分钟过后,用马海毛的大毛巾裹起来,喝上一杯白兰地,然后回家,回家,回家……而我却处在篝火这不可靠的统治之下。
我的衣物整齐地堆在一旁。
小伙子们死盯着篝火看,他们明白,这告别的脱衣不是脱给他们看的,他们明白这一点,就死盯着篝火看,但就在那时,在篝火旁边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一种感觉,也就是说,我感觉到了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和激动的目光,似乎有个人在一个遥远的窗口拿望远镜望我,他跪在窗台上,浑身颤抖着,不停地祷告上帝,但愿我别马上把灯关了,而是相反: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一走,在梳妆镜前搔首弄姿一番,——我有这样一个感觉,或者,我该梳梳头,但是,关于这个感觉,我一个字儿也没跟两个小伙子说,他俩正坐在那里,把半张脸埋在两个膝盖之间。
我再次站起身来。篝火从下面照着我,带着一种奇怪的、自幼就有的羞耻感,我扯下了那条很小很小的白色棉裤衩,我至今也不穿花裤衩或条纹裤衩,我喜欢纯净的白色,我在脱裤衩的时候总带有羞耻感,男人们也马上就会晕过去,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在脱裤衩时不感到害羞的女人,对做爱一定十分精通。
我扯下裤衩,走开两步,两手紧紧地抱住胸口,似乎是在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我开了口,微笑了一下……
我清楚自己的这种微笑。这似乎是一种负罪的微笑,是一种非常俄罗斯化的微笑。外国女人不会这样负罪地微笑,也许,她们没有诸如此类的罪过,也许,她们的罪过从来没有浮到表面,没有被眼睛所看到,没有被皮肤所触及。我不是在为某一件事情而歉疚,我是在为一切而歉疚。一位女主人,尤其是一位外省的女主人,在送客人走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嘴里还要说道:请你们原谅,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话……
我在离开生活的时候就带着这样的微笑,我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这种微笑。请你们原谅,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话。可是我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小伙子们……唉,算了……我要走了……你们把我这些衣服送给穷人吧……唔,还有什么?你们别为我哭泣!没必要。什么样的纪念堂也都没有必要建造。让我们之间的一切都长存下去。但是,在罩布落下的时候,你们一分钟也不要耽搁,你们不要拖延,不要等到皱巴巴的肉体重新绷紧、变得又有弹性了。你们要去摇铃,要去敲钟!要让这一刻变成节日,而不是丧宴!……
我就是这样说的,或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代替我、通过我说的,我两只手死死地抱着胸口,是在别人的授意下说出来的。他们,我的两个小伙子,在不好意思地频频点头,我向黑暗中迈了一步,可突然又转过身来,又补充了几句,尽管我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义,我还是又补充了几句:别再让人流血了,血已经流得够多的了……你们要善待中国人。别去欺负中国人!……再见。
谈到鲜血也就罢了,可是还谈到了中国人!!这些中国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从来没想到过他们。这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当时有月亮吗?有。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林的上方,但是云彩不时把它挡住了,那月亮不亮,也不圆。我感觉到地上很扎脚,感觉到了土地中高低不平的犁沟。我已经不再回头看篝火了,我选择了一个奔跑的方向,在那个方向,透过昏暗可以看到有片小树林,那些细长的杨树长在河岸旁,隔岸相对,我决定朝那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