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出生在一个贫农的家庭,小时候家里也很穷。兄妹六人,就她一个女娃,因此从小就得到父亲的宠爱。两个哥哥也很喜欢她,不管什么事情都让着她。母亲姓周,是县城里的周家,跟茂生是一家子,这是结婚以后才知道的。因为茂生家贫困潦倒,很少跟他们来往。文革期间,家族有几个人都被整治得受不了,服毒自尽或者上吊了,活着的人一个比一个低调,互相之间也很少来往。好在他们已经出了五服,不算近亲通婚。
秀兰的父亲也是兄弟五人,十几口人住在三间瓦房里,光景过得可可怜怜。分家的时候,作为老大的他什么也没分到,母亲因为和婆婆不和,一家人被从院子赶了出来。秀兰的父亲挑着一副担子,带着四个孩子大声地哭着离开了村子。那时老四老五还没出生,秀兰还小,被母亲拖着,怀里还抱着老三(秀兰在兄妹中排行老三,但当地排行是不含女子的,因此老三就是他的大弟弟),一家人来到偏僻的山沟,在那里找了个放羊人避雨的山洞住了下来。
小窑没门,父亲砍了些荆棘栽在门口;没有床,父亲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家人盖一床被子。为了不让孩子受冷,两个大人只好靠着墙睡一夜。半夜时分外面有猫头鹰的叫声,声音刺耳。有时还能听见狼嚎,声声凄厉,孩子们吓得紧紧搂在一起,不敢睡觉。大黑狗守在洞外狂吠不停,父亲于是在洞前生了火,狼始终没有围上来。那些日子,还多亏了那条大黑狗给他们壮胆,一家人跟它的感情与日俱增。有一次半夜三更老二虫返胃,疼得死去活来,父亲背着他翻山越岭一路狂奔来到县城,孩子的命才算保住。那时父亲还年轻,有的是力气,两口子铆足了劲,不相信命运会作弄人。他们开了许多荒地,养了几头猪,两年后带着足够的粮食回到了塬上。农民一有粮食就什么问题都好解决了。父亲卖掉一些粮食,然后跟母亲一起倒了一窑砖。
倒砖是个非常苦力的活,一般人是受不了那苦的。一车车黄土从远处拉来,从涝子里挑了水把土泡上,然后用脚在里面来回地踩,直到中间没有干土,泥有韧性了才可以使用。倒砖的时候一个人抱着三个格子的大砖斗,双手把泥揽在里面,然后用手抹平,在地上撒了灰,快速地倒了下去。来回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因此一切都在跑步中完成,这样才能保证一天的出砖量。好的砖工一天可以倒一千多块砖,不会倒的人可能连三百块也倒不了,并且会因为泥没和好,中间夹着生圪垃,不能用。烈日下,秀兰父亲挥汗如雨,母亲的衣服已经全粘在了身上,头发象刚洗了似的。有一次刚跑了几趟,人就倒在了砖厂上,昏迷不醒,把秀兰父亲吓坏了。后来就不让她摸砖兜子。好不容易倒好了一窑,眼看就要干了,一场突然光临的大雨在一瞬间把它们都变成了泥浆,两个人坐在雨地上徒唤奈何,泪水伴着雨水,几天都打不起精神。秀兰母亲是个不服输的人,擦干了眼泪便默默地又走到了砖厂。
那时孩子们都住在沟畔的烂窑里。窑比猪圈大不了多少,人进去都挺不直身子,特别是一出窑就是沟畔,孩子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去,母亲因此常常提心吊胆,边干活边牵心着家里。后来,砖终于倒够了,却没有钱买煤。没有煤就无法烧成。秀兰父亲于是把地里的麦草拉了过来,又低价收购了人家的麦草,一把一把地往窑里塞。
烧砖火焰要硬,要把一块泥巴变成石头,没有上千度的高温是不行的。麦草填进去一哄就没了,马上又得往进填。这样几个麦秸垛都完了,砖还没烧好。由于一直在火跟前跪着,衣服都烤着了,脸上脱了一层皮。眼睛由于过度熬夜和烟熏火烤,粘得已经睁不开了。有一次甚至昏倒在麦草旁,幸亏母亲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经过几天的煅烧,砖的颜色变成了桔红色,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说明已经可以住火了。住火之前要饮窑(把窑顶用泥封了,然后在上面圈一个池子,用水把池子灌满,水顺着缝隙渗下去,砖就慢慢地变成了蓝色),饮窑时候从很远的涝子里把水挑来,一担担地灌进去。一窑砖饮下来,肩膀都压烂了。饮窑很关键,饮不好砖就变成花色,灰不灰红不红的,很难看。这种砖如果出售是没人要的。砌在窑上很难看,要被人嘲笑一辈子的。
秀兰父亲咬着牙把砖烧了出来,这一举动轰动了一条村。这种以往靠集体劳动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几乎一个人就完成了。砖烧出来后成色很好,出窑的时候来了很多人给他们帮忙,大家赞不绝口。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他们修起了三孔崭新的砖窑,在村里独树一帜,令人刮目相看。那一年,秀兰的父亲被选为生产队支书,母亲成了妇女队长,包产到户被停止,大家又回到了大锅饭,靠挣工分吃饭。秀兰父母都很能干,他们一年分的粮食差不多都够吃了。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他们承包了队里的一百多亩荒地,庄稼获得巨大丰收,被县上评为劳动能手,并奖励了一辆拖拉机。粮食上缴后,他们成了北塬上第一个万元户,成为全乡干部群众学习的榜样。
光景过起来了,人在村里说话腰杆也直了,孩子们出来人们也不敢小觑了。常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