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年之后,正嫣仍然清楚地记得伊尧那个苍白的微笑。这一笑,似乎绵延了正嫣的一生,恍惚间,一直有那样的一道目光,在身后,一定的高度,凝视着她,淡淡地笑。
无数个清晨,宫娥们端着洗漱用的清水,撩起寝宫的垂帘时,都会看到正嫣一动不动地坐在妆台前,静静地注视着铜镜发呆。“王。”宫娥轻唤一声。很长一段时间,正嫣才缓缓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呆坐了半晌,方才扶着妆台缓缓站起身来,无视于宫娥惊奇的目光,一路沿着空寂的正宫回廊缓缓地走,走着走着,然后小跑起来。一口气奔至了摘星楼下。
“王,司徒大人在宫外候见。”一殿侍俯首疾步而来。
正嫣的脚步停了下来,沉默了半会,方才缓声道:“请司徒进来吧。”
“是,王。”
殿侍离开后,司徒很快地就过来了。
“王。”司徒征除叩首奉上奏折,俯首道,“臣与朝中几位老臣私下磋商,窃以为王应早定储君,以防不意之乱。”
正嫣接过殿侍递过的奏折,略略地翻过一遍,便递与殿侍收好,侧目问道:“不意之乱?不知司徒所指何事?”
“这――”司徒征除脸现为难之色。
“朝廷之事,莫非尚有甚不当讲之处?”正嫣略微一扬眉。
“臣惶恐。”司徒征除俯首道,“自吾王登位伊始,各族皇亲已经底下议论,吾王膝下并无子女,必将在皇亲中择嗣。几年而下,储君一事,吾王仍无静动,而底下的暗斗却已愈发激烈。因此,臣等才奏此一本,恳请吾王早定储君。”
正嫣的脸微微沉了沉,“可知争斗的最厉害的是哪几家?”
司徒征除迟疑了一下,道:“夏王捷,以及公主正媛。”
正嫣微颔首,道:“下去吧,储君一事,我自有主张。”
司徒征除本想加一句“事关社稷,请王慎重”,犹豫了一下,以正嫣的往日的作风,必会安排妥当。便恭敬地躬身行礼,俯身退将出去了。
正嫣闭起了双眸,长长地慨叹出一口气。回眸遥遥地回望高耸入云的摘星楼,目光中闪过无奈悲凄的神色。“伊尧,你费尽心计,为我夺得这一切,百年之后,撒手尘寰之时,还不是轻易拱手于人?我们都没有想到,我们都错了。”
摘星楼上,一片清寂,只有冷风还在这渐被遗忘的角落簌簌低吟。伊尧四散的魂魄,经年来仍在皇城徘徊,终是不肯散将开去。这时,他在风中发出低低的微笑,“我想到了,但是伊尧此生所为,或许愧对天地,却终无疚于心。唯坦然而已。”
风拂过正嫣苍冷的脸庞,在那里漾开一个惨淡的笑容。
正嫣看到了那个小千琪五岁的女孩,千玳,她妹妹正媛的女儿。正跟在她母亲的身后,缓悠悠地进得正宫的大门来。看着那娇小的身子蹒跚而行,正嫣的嘴角不禁掀起了一个笑容,不是微笑,是嘲笑。“路都不曾走稳,竟来妄想接掌大皇天下?”心中虽对她们母女的到来极度不屑,但当她们行罢见驾大礼后,正嫣还是及时地展开了一个宽厚的笑容,亲热地迎上前去,握住正媛的手,放柔声音道:“妹妹几年不曾来这宫里了?行这么大礼,倒显生份了。”
正媛抬起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她,许久,突然笑道:“是啊,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就是来问问姐姐,什么时候才让位于我家千玳?”
正嫣当下便呆住了,目光也一下子地凌利了起来,冷冷道:“妹妹未免太心急了吧。”
正媛撇嘴笑道:“是姐姐霸着帝位不肯撒手吧?我说姐姐,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是一国之君,终也是逃不过一死,劝姐姐还是趁早算计一下身后的事,不要贻误了大皇国运。”
正嫣冷笑,上前一步凑到正媛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储君我会立的,但,绝对不会是千玳!”正媛却不像她预料中的恼羞成怒,反而撇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道:“会的。而且是马上。”说罢,她身后闪出一张细致的女孩的脸,有着和正媛如出一辙的高傲与冷漠。突然她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抽了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疾速刺了过来,深深地插进了正嫣的胸膛。
“啊!”正嫣惊叫一声,从梦中惊坐而起。
“王。”候在帘外的宫娥们慌忙跑进来,打扇的打扇,端水的端水。正嫣木然地坐了良久,一抬眼便望见了高悬帐前的那面黄铜古镜。“是梦。噩梦。”她喃喃自语着,然后缓缓地从床榻上下来。卷帘的宫娥无声地卷起绣帘,正午明媚的日光便透过窗外茂密的竹叶,洒了一地明明暗暗的光斑。
“王,正媛公主求见。”一殿侍在宫外俯首。
“正媛?”正嫣一忽而间从梦中挣不出来,冷笑一声,“就这么点日子也等不及了?不见!”
殿侍犹豫了一下,便退下了。不出一会,他又领了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进来。不等殿侍禀报,她便叫着“皇姨娘”,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正嫣本以为是千琪回来了,不自觉间竟露出了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