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静听从王子的命令往澡盆里加热水。她的脑子有些昏,手腕更因为之前用脱了力,颤抖着几乎无法再控制木桶。之后又是反复地加热水加凉水,再将澡盆里多余的水用木瓢舀出来。她的脑子越来越昏,心中的伤感却越来越强,意识都似乎模糊起来。心智一脆弱,身体也会跟着无力。她的手腕似乎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手腕,渐渐的……和她的关系不大了。
“水又热了,你再倒点凉的好了。”
黛静依言拎起装着凉水的水桶。她的手腕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木桶的重量几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重心。她趔趄了几下,虽然站稳了,手腕却失控了,竟把整整一桶凉水朝王子兜头浇了下去。
等到手腕猛得一轻黛静才惊觉过来。再看澡盆里的水已经漫溢出来,更不见丝毫热气,王子的金发全被浇湿,紧紧地贴在头上,正对她怒目而视。
黛静倒抽一口冷气,刹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扔下木桶,转身就逃。
她一直逃到了大街上。天色已经全暗,街上已是灯火点点,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一个个或跑,或走,开开心心地和她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好象她不存在似的。她像个人世的观望者一样茫然地看着他们。
黄头发,褐头发,红头发,蓝眼睛,绿眼睛,茶色眼睛……就是没有黑头发和黑眼睛!黛静的心头忽然闪现出拥挤的教室、堆积如山的书本、杂乱肮脏的宿舍、到处是人的操场、油腻的食堂和那难吃的饭菜、喋喋不休唠叨的爸爸妈妈的脸……以前她是多么渴望离开他们,恨不得长出翅膀飞离他们中间,挤到浅色头发和浅色眼睛中去,再也不回头看一眼,可是现在,她却感到,自己一直憧憬的流行色正朝自己涌来,似乎马上就要让自己淹没窒息。为了躲避它,她在街头茫然地飞跑起来,撞到人了也没有感觉。
她现在疯狂想念那拥挤的教室、堆积如山的书本、杂乱肮脏的宿舍、到处是人的操场、油腻的食堂和那难吃的饭菜、喋喋不休唠叨的爸爸妈妈的脸……那如潮水般的思念正源源不断地冲过她的身体,把她的身体冲得只剩一个空壳,冲得她的身体再无暖气。
她茫然地冲进一个酒馆。她现在想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可是冲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又是一片泛滥的浅色眼睛和浅色的头发。她呆站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终于被淹没了。在冰凉的水底,动弹不得。
“你要喝什么?喂,你要喝什么?”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黛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头钻到一个旁边无人的酒桌底下,号啕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作什么,该作什么,只是想找个屏障,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在这喧嚣杂乱,甚至开始疯狂的世界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闷头大哭的黛静忽然感到头底一亮,接着“轰隆”一响。抬头一看顶上的桌子已经被掀掉了,亚格耐斯正绷着脸站在她面前。
久哭之后的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竟然茫然地睁着红肿的眼睛问:“王子你怎么来了?”
“哼,”王子哭笑不得,一把把黛静从地上拉起来:“我来干什么?我的侍从跑到酒馆里钻到桌子底下哭闹,整个都城都要轰动了!”
黛静这才想起自己穿着王子侍从的服饰,到那里身份都一目了然。忙看看了四周,发现身边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群人,全都用看猴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她一下窘得无地自容,努力挤出笑容——比哭还难看:“大家,啊……不是的……我只是……”
“好了好了,已经丢人了就不要再罗嗦了!”王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出酒馆。门外席格正在恭候——还好只有他们两人,如果王子带了大批随从来,自己的脸就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虽然自己和其他随从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是伙伴,在他们面前出丑还是难堪的。
门前只有两匹马,席格一匹王子一匹。黛静心想自己这下可要走路了——那是当然的,谁会想到给自己这个闹事的随从备马呢?唉,大哭之后浑身无力,两个膝盖就像灌了铅一样沉啊。
王子一跃上了马。黛静昏昏沉沉地往前走,忽然腰上一紧,王子竟把她抱到了马上,让她在自己身前坐着,就像童话里王子对公主那样。黛静一惊,心头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她用手扶着鞍头,坐稳了,偷偷看王子的脸。王子那蔚蓝的眼睛正凝视着前方,从眼睛的余光来看并不生气,似乎还有种淡淡的温柔。黛静忽然感到种难以言喻的羞怯,慌忙把头低下去。
“喂!”冷不防的,王子开口了。
“啊?”没等他问什么黛静就提前感到了慌乱。
“你怎么跑到这里哭?侍奉我洗澡出了错就吓成这样?向这里的人卖可怜求援吗?”
“不是啦!”黛静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我是忽然想家了,头有些昏……刚才出错也因为这个。”
“哦,”王子的嘴边似乎划过一丝轻松的笑意:“对了。还没有问你从那里来呢。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在东边的山脉那边吗?”
“还要远,远得回不去。”黛静一提到这个就无比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