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迷迷糊糊间,耳力究未失却,甫听曹霸语似少女痴痴笑笑之声,不免一愣。柯辟易肥腮绷肉愈紧,目含逼迫之意,森然咕哝道:“拿来!我便知你魂附布娃娃,必有所图……咕噜噜碌!”说着,手探飞快,欲攫曹霸所握不放的那个布偶儿。曹霸立即发拳,骤卷遍空飞叶泥星荡拢,扑扑洒洒地随拳所向,扬撒柯辟易身上。
便趁凌天昊分神旁顾,贺纭山袖刀出手,迅急异常地虚搠半招,俟凌天昊手端稍松,他忙窜身钻入岔道之中。既已领教当今武林盟主的实力,纵是借他九个胆子,也不敢再作硬衅。
凌天昊转头不见有异,那两个小童只望洞壁倏闪倏隐之影,齐露卒然受惊的神情。
这时忽传一声嘎然而绝的惨号,凌天昊心觉有异,忙携二童寻声而往。籍地下掉落的火把残焰闪耀,只见血肉一滩滩沿道溅洒。他忽觉上当:“姓贺的贼子先前佯作暗示,却引我又回到出口处。”一时懊恼,未暇细察血迹何来。生恐两童有失,唯敛怒寻之意,免照料不周,又生枝节。
他挟两童于臂,刚行数步,又闻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嚎颤传而来,却似那青衣小贺的声音,乍响又断,怎知呼喝何语。凌天昊暗觉蹊跷,脑中闪出先前贺纭山兢然之言,不由加快脚步,觅声来处,掠到砖窑之外。甫犹未出,眸间已萦迷雾烟障弥郁。
凌天昊心头闪出一抹惑意:“如何忽萦恁厚的烟雾于外?”掠势刚落,雾气忽荡如拨,现出绰绰一影悄至。凌天昊未待转觑,浑身每一丝筋肉仿佛霎然收紧绷硬,似此不祥骤迫之感端极罕有。果然影未晰显,一道掌力骤出无声,俟至他背心,才发出一种犹如激水溅帛裂布的霍响。
凌天昊立即想到两童亦将随他同遭危及,这股突如其来的掌力之强,他自成名以来还未尝遇。怎容迟疑,忙欲提气前纵,不料身形告凝,已临浩大掌势笼罩其下,竟似一摄如磁。凌天昊心口隐隐作痛,知难顷即换气再提。势不得已,忙置两童于地,身未及转,反手迎交胁背之掌。
一瞬之间,两人招数都极尽其妙,但终不免交磕。巧着既竭,顷刻便是硬碰硬地强较内力的情势。凌天昊脑海里忽如电闪,从那人掌法急速变化的一线纹络里,恍若时光倒置,他在大渡河凌流铁索之上一夫当关,与那人凝峙交掌的情景。
两掌互抵,电光霎然耀烁于穹。只听那蓬发女童萧雪鱼叫道:“季叔叔!”
凌天昊已不必回觑,闻声越教心头猜想更加确定,他未待言,背后那人先已低哼道:“我曾立誓,谁敢碰这小姑娘一下子,不论天涯海角,季宗布必穷追赶绝!”
凌天昊只有苦笑,眼觑自己投地的躯影,却与不远处倒毙的一名披蓑汉子着束无异。且挟二童从砖窑里窜出,即便换作他似季宗布一般初来乍到,睹此光景也难免误会。然而既遇此人,是否误会已不重要。他唯涩然一笑:“季宗布,别来无恙?”
若把季宗布的掌力比若水柱喷注,凌天昊便是无尽之棉。他所催力道浑无着凭,如击棉絮堆里。不由一怔即省:“是你!”
凌天昊面廓微侧,嘿然道:“你不但升了官,武功也精进如此!”季宗布在闪电中凝目,英眉微蹙的道:“想不到江南武林盟主竟是当年大渡河上那个蒙面贼!”凌天昊料他曾在武林聚会的场合见过自己,是以认得形貌,并不置否,话似绵里藏针:“那时你若有今日进境,便不会被我逼落遄流之中。”
季宗布诮视如针,冷然道:“当年你为掩行藏,有意不使本门武功,如今的情形也一样,你已来不及使出七魄剑气。而我,则今非昔比。”凌天昊心下自知局迫,却仍端容如常:“听说朝廷调你到关外镇防女真、契丹死灰复燃,早年西南的旧帐还挂在心上么?”季宗布冷哼道:“即使朝廷忘记了旧帐,可是天意教我又撞到你。”
季宗布时当壮年,又恃修为精进,非同昔比。既袭凌天昊于不备,连催掌劲强注之下,虽觉对方微有提气难继迹象,内力仍绵浑不衰。两人对答之间,抵掌互交,脚下步法连连变换,身影易来转去,依然是交错难分之局。
“七伤拳!”
乐逍遥心头甫怦之际,大片飞叶夹杂水珠、泥星已随拳势漫漫扬扬,朝柯辟易劈头盖脸洒将过来。
一拳之激,竟至如此。顷连柯辟易也为之眩然动容,仿佛所有念头皆在这一拳下刹然胶凝,唯欲顿足后跃急避。乐逍遥吃疼难当,看他又要加力跺一脚下来,怎遑稍思,抬起另一只手推柯辟易胫,方得挣脱那只遭踩之掌。
柯辟易乍感脚下挨推一下,失之稳当,低眼将觑未及,曹霸击拳即至。
迫不得已,柯辟易唯有应接。双掌采个“封”势,不料曹霸虚晃一拳,未届即离,改捣腋下。任何武学大家,罕有功力炼到就连腋窝和软胁也能护得坚不可摧,乐逍遥幼时曾聆村口编篾的智冠先生说拳提及此般关节,眼见曹霸一拳取胁,方位刁钻,不免心中暗叫:“尻,这还不死?”
柯辟易避不容暇,侧来一掌挡于腋下,肥腮倏地绷肉紧凝,硬接曹霸一记七伤拳。
映于乐逍遥眸间的一霎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