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暮色四合,满城炊烟衬晚霞。乐逍遥枉费气力满坡兜转数圈,究失那怪人踪影。因怕粼儿久等徒惹心焦,无奈唯返。沿道红枫如火,弥雾若殷。他虽读书不多,日前进城时亦听粼儿提及,苏州又名姑胥,春秋时为吴国都,秦朝为吴县,隋代改吴州为苏州。姑苏是其别称,因西南姑苏山而得名。逍遥蹲在道边解手,嘴叼一枝草茎,心想:“料来此是姑苏山了,合该給山神爷做块‘螺旋向上型’糕点供之。”随着一串咕噜闷响过后,低头一瞧,啧:“稀的!”
楚香玉涂脂抹粉、没精打采地端坐棚里布施,两眉圆艳似樱桃,唇嫣宛然红烧肉,徒惹饥民嘴馋欲啄。
乐逍遥沿着城郭正走间,闻听前边人声喧哗,伴以粥香蒸氲。乍转个弯儿,便见大批饥民搀老携幼,围拢在一排棚子前边领粥,更有许多人已在墙脚下席地大吃,饕餮之声撼天扰地。逍遥心念倏有所动:“咦,这里有粥厂。”他状若悠闲,其实片刻未忘纳兰将欲寻仇凌烟阁。日间虽遇凌钰筎,奈何生为冤家,见面便打得不可开交,纵使有心通风报信,凌大小姐却也没給他张口叙说的机会。
借給乐逍遥多一颗胆,轻易也不敢迳上凌家冒险,所惮者凌钰筎也,说不出何以望而生畏,心又念念不忘。他正患无策,不意路遇凌家粥棚,实感欣慰:“在这儿逮个熟人说说是最好了。省得到她家去,却給我整什么‘林教头误闯白虎节堂’,弄不好还遭栽罪充军……”随手摸了个豁口碗,瞅人不备混进破衫褴褛堆里。
凌门徒弟苏子妖蹲高处拎一根细杆儿,不时拨弄人,口称:“排队排队,别‘夹掺’啊……喂,那边秃子你插啥?”乐逍遥只道指他,忙不迭缩头,但见凌府家丁往人堆里揪一游方僧出列,赶得远远的。那僧捧钵央求:“化点儿缘罢,别这样嘛!”苏子妖:“粥不够了,只供应饥民,不給和尚。嗨,你到这儿凑什么劲,上寒山寺罢。脚力快些,刚好赶上那边开晚膳……喂,李径庭,你每勺别舀那么满,省点儿用。”径庭前边有一面黄肌瘦的少妇抛眼波,诱曰:“給多点儿嘛,帅哥。”李径庭恼:“尻,才一转眼工夫,你都来六次了。”说完赶人。
褴褛少妇悲曰:“公子!求你多施一碗罢,亡夫給奴家留下七个儿女,连日都未吃过一餐饱的……”众人皆指棚外那堆瘦骨嶙嶙的娃,红着眼圈叹惋:“瞅妇人带的这群娃,真可怜!”叹毕都拽那妇人往外推,骂:“都端走六碗粥了,还贪得无厌?便宜了你一家八口,那俺们这边得饿死七条命。”
苏子妖看得凄恻,只好教李径庭多舀半勺周济那妇。一干饥民都赞:“好样儿的,凌家群侠!”楚香玉依然没精打采,一边舀粥挨个碗发,一边戚戚自唱小曲儿,伴以西墙角一盲叟所拉胡琴凄韵,调寄怨妇吟:“呕得我肝肠痛,珠泪垂,喉咙尚兀自牢嘎住。糠哪,你遭砻被舂杵。筛你簸扬你,吃尽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狈,千辛万苦皆经历。苦人吃着苦味,两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下去。”
苏子妖调转前腔:“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谁人簸扬你作两处飞?”楚香玉凄泪幽盈:“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与夫婿,终无见期。丈夫,你便是米呵,米在地方没寻处。奴家恰便似糠呵,怎的把糠来救得人饥馁?好似儿夫出去,怎的教奴供膳得公婆甘旨?”
逍遥唏嘘:“做女人不易呵?”轮到他时,楚香玉已在刮锅勺底,总算兑得半勺粥,舀入逍遥手捧之碗。听得那话声似是识得的,眼皮微抬,见乐逍遥也在饥民之列,愕:“你怎么混到这份儿上啦?”逍遥摸出个匙,舀而咂之,曰:“刚巧路过,来尝尝你家的厨艺。”楚二:“伸匙过来。”逍遥递匙,楚香玉往汤匙里吐口水。
逍遥啧:“你怎么这样?”楚香玉抿嘴而瞪,目光惕然。逍遥丢了匙,把那碗粥端給褴褛少妇,使其七个娃都得一餐,妇千恩万谢,逍遥不受:“要谢就谢凌家罢。”香玉幽幽而觑,目光含怨。
乐逍遥只道凌府便在左近,那妞随时将出,他怎敢久耽,转返棚前,说道:“楚二,我有话说……”楚香玉抬手微捺,“等一等,”逍遥兀自不解,但见楚二面转一边,无精打采地嚷曰:“踢——馆!”闻者无不警然抬面投眸,乐逍遥忙道:“你嚷啥?不是踢馆来着……”楚二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怨眸瞥他,转脸又唤:“踩——场——子!”
呼啦一声响,大群褴褛汉围将上来,将乐逍遥挤在中间,前推后搡,皆怒:“狗賊,胆敢来跟凌大侠家过不去,每人一口饭后痰淹死你!”逍遥在人堆里申辩:“并非过不去,我是来……哎呀!”呼声疼,转面忿寻一张张愤慨脸庞:“谁从后边卯我头?哎呀,又凿一下……谁?”李径庭混在人堆里抱臂曰:“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混进来。”说着,趁乐逍遥头转另一边,悄发鹤形拳急凿他脑瓜。乐逍遥听风辨形,撩臂急挡,不料哗啦一声撂翻大片饥民,顿引民愤沸腾。
李径庭在人堆里抱臂冷哼:“此贼民愤极大,弟兄们尽管放手痛揍,打死人自有凌大侠扛着。”一时间,上百颗拳朝乐逍遥飞来,他双手操拳乱抗,噼噼砰砰捶成一片。正忙不过来,身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