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八千里外,帝京。
透过大都皇城千檐百宇交构的影隙看骄阳,每当曦光映照之际,总有新的一轮希望随旭日升起。千里外中原大震、列宿间蚩尤旗现……尽管预兆不祥之事越来越多,巍峨宫门一闭,再坏的消息也还在千里外。所以每天都有希望,只是皇城里的人们越来越分不清眼瞳里的曚曚日影究竟是在冉冉东升,还是徐徐西沉。
皇太子是年已过了十八岁生日,与日益昏聩而好大喜功的顺帝不同,他往往乐于收集坏消息,而且夜夜不能寐。前年眼角就泛生了几道鱼尾纹,瞳孔中忧患愈甚,去岁经年深思不语,这使得他早早的便呈沧桑老态,与其他的皇子相比,十八岁的储君非但举止怪异、不类济辈,在顺帝疑惧的眼中太子变得越来越像陌生人,甚至是一个城府深不可测的成年人。这使得顺帝深深不安,甚至也夜不能寐……
岁星犯月为妖徵。偏生在这人心惶惶的一天,禁宫里传出新的一则有关储君的荒诞秩闻,说是太子大白天的打一盏灯笼从宫门外边回来,于社稷坛前长恸不已,逢人便说宫门外的天一片黑暗。
从这天起,顺帝起了厌恶储君的意由。芳冽皇娘不愧为宫闱有目共睹的贤妃,当她得知父子生隙之事,立时离开奉灯多年的佛堂,找来代为太子师的首领太监古金寿,要他好生看护身系大元帝国未来希望的皇储。密议的结果,是太子身边多了一个宫女,年方十五的锦瑟。她虽来历不明,但很快就因聪慧婉娈和善解人意而打消了太子的疑虑。老宫人闲谈时说,锦瑟身上大有芳冽皇娘当年的影子。
小宫女锦瑟每天都有新花样能让太子舒心。但每件花样都不持久,能令太子
日日光顾的唯有一样,那就是每天清晨上西山放鹤。而到黄昏之时,锦瑟又带着太子回西山招鹤。不知为什么,太子竟喜欢立在西山亭下看满天鹤舞翩跹。或许真如小宫女锦瑟说,放鹤季节,放飞的是心情。
然而日益郁积沉重的心情,真能随着浪漫之翼翩舞飞扬吗?
没有人知道太子在想什么。
西山黄叶早,太子情怀已老。
十万八千里外,江南。
长武集淫雨霏霏,三宝颜灯光酒影之外依旧长夜无昼。此去松江镇陆路已淹,昨夜马賊的话题仍令茶客议论不绝。也有人不禁奇怪,天明明已经亮了,檐外为何还是如此昏晦不清?
李逍遥移回目光,对自己说:“上苏州,去找回灵儿。”环顾四周人影如簇,依然喧闹不已,他难免奇怪:“昨晚来投栈时,四周一派荒凉寂寥,如何冒出这许多人来?”由此想开去,不由得又犯踟躇:“可见得世事总也有漏眼时,若是灵儿还在苦水铺,我却前往姑苏寻她,两人岂不是错过了?”但觉人生每到歧路,总是这般教人去留难定,回思昨夕几度惊醒,只缘梦里依稀有泪光。
便在苦恼时,但听旁边一人说道:“想去苏州麽?前边道儿让大水給淹了,怕你去不成了,还不得像咱一样蹲在这儿等雨歇?”李逍遥心道:“等到雨歇心都凉了。似这般找灵儿,跟冷水煮蛙差不多……”转头望见说话之人跷着二郎腿,歪靠桌边,兀自乜斜一对大小眼打量他们三个。与同桌的几人一般,皆是头扎汗巾,短衫赤膀,看装束似是船民,开口便是一腔江浙调儿的官话,显得是本地人。
那跷二郎腿的汉子嗤溜一声吸口茶水,拈起一粒盐水花生丢嘴里嚼了嚼,见李逍遥朝他望来,斜瞪道:“小子你瞧啥?再瞧打你!”李逍遥不想招事儿,立时转开脸去,那汉子却又堆笑道:“想找船就找我啊,我叫方国珍。有的是船…
…”李逍遥想起先前那朱和尚也说有船,谁料这儿又有一人说同样的话语,心中奇怪,不由回头,那个名唤方国珍的立时又变脸道:“小子你瞧啥?再乱瞧就抽死你!”李逍遥刚把头转开,方国珍又改颜道:“江南水乡,没船寸步难行。找我吧,小子!”李逍遥回过脸来,方国珍拍桌道:“小子你还敢乱瞧?老子抽死你!”李逍遥哪曾见过这等反复无常的人,立刻转身便往别处觅座位,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理他。但听方国珍在后边又殷勤叫唤:“美妹,记得来找我哦。”
两眼直愣愣的只盯着于文凤窕美的身姿,目光如影随形的转来转去,却不睬旁的两个。沈璎璎啐道:“无聊!”
李逍遥带着于、沈两女刚行到另一边,被一个坐在长凳上的醉汉伸脚拦住,醉汉眯着眼嗅过来,酒气喷吐,说道:“你好牛,带倆女的。把那个高个子让我睡一夜!”不管李逍遥有没听清,伸手便来拉扯身材高挑的于文凤。两女何曾受过这等轻侮,脸色立时煞然涨红,李逍遥心头气恼,不禁回敬道:“你家也有,回去睡你家的去!”于文凤身法灵活,岂让那醉汉抓到,微晃一下便闪开。那醉汉沾不着边儿,不由老丑成怒,猛挥老拳朝李逍遥头上打去,嚷道:“小子你不长眼,这儿谁不晓得老子‘独自醉倒’胡北崂的厉害?”
李逍遥不欲惹事,只随手招架一下,手臂刚抬起便觉劲风飒然,这醉汉看似粗卤,不料一出手竟是外家常见的大劈碑,手劲刚猛,势能碎石。若被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