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四十折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苏合薰透出面纱的朦胧视线与盈幼玉一交会,彼此心照不宣,知“差使”指的正是地上的男子。盈幼玉低道:“说有貂猪送到,叫她们去半琴天宫唤人。要不我先杀你,再杀她,一路杀出定字部!你猜我敢不?”
这股亡命之徒般的气势,终于撼动了黑纱覆面的苗条女郎。苏合薰身子微晃,杖头漾开一串“叮啷”脆响,迟疑片刻,扬声道:“代使有令,谷外阳男新到,你去天宫请她们派人来取。”
少女笑道:“是貂猪呀,好,我跟她们说。有几个?”
“一个。”
盈幼玉盯着那张裹纱的脸,仿佛这样能看出纱底的表情,直到少女哼着小曲蹦跳远去,才脱力似的背靠甬壁,举袖抹去额汗,长剑仍架于苏合薰颈上,不敢掉以轻心。
半琴天宫很快派人过来。四名壮硕的仆妇抬了顶垂纱软轿,苏合薰将人抱出禁道,仆妇们见她身后的盈幼玉及颈上之剑,不过眉目稍动──对她们来说,离开天宫就算外人了,况乎沦入地底的领路使?对挟持视若无睹,接过昏迷的少年扔入帐中,静待盈幼玉发落。
“你若想定字部血流成河,”
盈幼玉长剑一抵,咬牙凑近苏合薰耳畔:“不妨声张,瞧我敢不敢。”
苏合薰以手覆额,细声道:“禁道以外之事与我无关,你若不想我掺和,速离此地便是,我懒管你们谁咬谁。”
口气虽淡,却是初次泄露出一丝不忿。盈幼玉迟疑片刻,“哼!”
一声还剑入鞘,足尖轻点,但见藕纱微动,人已入轿,悬空而起的轿身晃都没多晃一下,即往院外摇去。
苏合薰果然并未张扬。
软轿抬出分坛,一路无事,盈幼玉松了口气,差点瘫倒,手掌无意间按住男子胸膛,终于能细辨其容貌:乱发披面、皮肤黝黑,一脸胡渣青髭髭的,满身是伤,的确是够狼狈了。比起过去那些豚貂,这人的长相不免有些令人失望,说不上俊,可也不能算是丑,该怎么说呢……有点平凡吧?
但衬与面上一道明显的金创疤、若干瘀青以及细小的渗血擦痕,竟颇有男子气概,看来不那么讨厌。盈幼玉不惯与他人肢体接触,只拿眼角打量,见他连昏迷中浓眉也是揪紧的,忍不住想:“你也很发愁么?不知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副模样?”
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朝他的眉宇伸手,省起身边有人,赶紧缩回,作势拉拉袖口,轻咳两声。
“盈姑娘,怎么啦?”
离她最近的那名仆妇回头关切。
“没事。别慢了,继续走。”
口吻就像平常一样淡漠。
天罗香女子本无贞观念,对一事不以为意,但毕竟非比寻常,经此之后,有些东西便永远失去,再不能恢复。盈幼玉从小到大经常幻想,将一身功力、元阳乃至性命送给自己的人会是什么样;拿了他的,除了内力大进,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不一样。”
方护法告诉她。
“你本是你,他自是他。那人不在了,你也还是你,如此而已。”
“那你……还会想他吗?我是说现在。”
方兰轻是最早被姥姥派去安抚绿林盗匪的教使之一,骆天龙的传奇便是在姥姥的授意下由她一手缔造。也是她试出了在男人身上埋下“阴丹”在短期内令其功力暴增,最终又像磁极相吸一样,能轻易吸回元阳与内力的法门。
听小女孩如是问,终日郁郁的女郎摇摇头,乌缎般的及腰长发轻晃着。
“人活着,总要东想想西想想,想想并没有什么。我偶尔还会想起他,就跟想起其他事没两样。也就……也就是想想罢了。”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却这么悲伤呢?盈幼玉心里想,始终没敢问出口。
那年她才十岁,正是爱作梦的年纪。方兰轻和别的护法不同,有种下一霎眼便要泫然哭泣、却忍着不在人前显露似的,惹人怜爱的气质,不止姥姥,连盈幼玉这样的小女孩都欢喜她,看不出她的武功长居八大护法之首,在天罗香内仅次于门主和姥姥,出手异常毒辣。
“姥姥年轻的时候,也是用剑的。”
当她练剑遭遇难关,沮丧灰心时,方护法对她如是说。
“她先教了我,才又教了你。此外便没教过其他人啦。”
盈幼玉破涕为笑,拍手道:“我们俩很像姥姥么?所以姥姥才教我们,不教别个。”
方兰轻不知怎的浑身一震,半晌眯起眼底贮泪的两弯卧蚕,笑得水光满溢,偏不滚落面颊,轻声道:“是啊,说不定真的很像。不是姥姥逼的,是我们本来就会这么做……我是真的很像她啊!”
她们再没聊过这个。盈幼玉心里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不知自己会不会同方护法一样,也忘不了那个拿走她红丸、又被她亲手毁去的男人,一辈子噙着泪花“想想”但现在,连方护法也不在了。
放眼天宫再没有半个能商量、信得过的人,她必须独自肩负起匡扶教门的重责大任,就像姥姥过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