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七折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伍并辔冲锋,连耿照自己都没把握全身而退;指挥得宜,应能制服黑衣怪客。
按目前的脚程估算,徒步抵达北门最少需要一刻钟,这令耿照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黑衣人下在他脉中的禁制虽被强行冲破,但原本就已不稳定、如沸水炸锅般的澎湃内息,眼下更是汹涌难制。耿照在奔跑间,不时觉得视界里血红一片,胸口闷胀欲裂,颅中嗡嗡异响竟无止时,彷佛有什么东西在下一瞬间便要破体而出,光是要维持清醒已是不易。但他现在不能倒下。
身为六人中唯一尙称完整的战力,他必须在最坏的时刻挺身而出,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来得如此飞快。
“不好!”队伍最末的聂雨色回头一瞥,蓦地脚下踉跄,几乎栽倒,沐云色赶紧搀扶,蹙眉道:“怎么了,二师兄?”聂雨色抹去嘴角鲜血,冷道:“妈的,阵全破了……这厮好厉害!”忽尔回神,急急推着小师弟,咬牙拔腿:“走……快走!他来了……快、快、快!”
急促的迭声由一个冷静的人口里迸出,听来倍觉惊心。六人沿着一面白墙向前狂奔,却彷沸不见尽头,耿照心头掠过一抹异悚,回头时不及出声,聂、沐二人无声倒地,随即半身一沉,风篁便已不动;他连擎住“藏锋觯”的念头都未生出。来入已和他对了一掌,藉势掠向前方!
掌力比预期更轻。或许是因为他体内奔腾的内力……思绪未停,雷连般的激痛掠过耿照的左半边身躯,彷佛同时被几枚小指粗细的锋锐钢钉贯穿身体,痛得他眼前一白,兀自维持右掌接敌的姿势,左膝脱力砸落地面。黑衣人攻搫的标的,从来就不是他击出的右掌。
耿照彷佛连左眼视物的机能都被剥夺,映入右眼的影像毫无距离感,倒地的韩雪色与黑衣人的身形平平相叠,几乎分不出远近,只有阿妍姑娘被惊怖所攫的惨白娇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一团温软喷香之物撞入怀里,他才本能回臂,堪堪接住佳人。
韩雪色再一次发挥了易于常人的明断果决,在遇奖的瞬间,将爱侣推给了现场最后一个可能有机会保护她的人,以及她腰间那条碧鲮绡。此一时机的拿捏判断甚至出乎黑衣人意料,竟尔手到功成,间隙不容一发。
“好家伙。”黑衣人眼带赞许,踢了伏地的奇宫之主一脚,朝倚墙支撑的耿照走去。耿照的左半身已由剧痛转为麻痹,但丝毫无助于出手御敌,他唯一能动的右臂搂着阿妍姑娘,试图用身体遮护她,边拖着麻木不仁的左腿向后挪去。绝望如影子般黏着他,自脚下拉出黑黝黝的一片,缓缓向下沉。“你做什么?”
由背后传来的嗓音,嘶嘎里带着尖亢,是个才刚长出喉结、初初变声的少年。黑衣人停下脚步。当然不是因为少年,而是少年身畔那名浪人装束、身后背着一面大楯似的斗蓬男子。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正评估与他为敌会否是此行最大的失误。
“……救人。”
浪人回答着少年,一边解下背后巨物的繋带,“铿!”一声损在身前,底部陷地足有三寸,可见其沉。浪人彷佛一点也不觉得重,双掌交叠,拄着那巨楯也似、高至胸腹交界的庞然巨物,满面的柔软浓须里嵌着一抹从容笑意。此人善战,更甚传闻。
“棘手!”
黑衣人默默增列了一条不战的理由,少年却不知他心中计较,又问浪人:“你怎么知道他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行侠仗义,须有足够的智慧。情况紧急又无法分辨对错时,先救弱者,令其无伤,再来论断公道。”那人笑道:“不过这会儿用不上什么智慧,白日覆面、袭击女子之人,肯定不是好东西。你且站旁些,不会耽搁很久。”扯开繁结,粗布“唰”的一声滑落。
那长及胸口、宽逾腰肢,无比沉重的巨物,竟非大楯,而是一把剑。超过两尺的剑柄比杯口还粗,剑锷形如钟盘,比一面手盾还大,两侧伸出犄角般的斜长护手,末端长度超过剑柄的一半,远看浑似隶体的“天”字。
镂空的剑鞘亦十分古朴,其上镶满龙眼大小的铜钉,恍若钟鼎古器。比成人大腿还粗的剑身插在鞘里,霜亮冷冽的钢色映着铜色,衬与剑柄那两条吴钩戟枝般的斜飞护手,像是个拉长倒写的“鼎”字,耿照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如天如鼎,剑逾千钧!(如果是他……便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