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四折 苍天欲赐 衡门倖(xing)子
雷奋开几乎足不沾地,扶摇般掠过层叠檐瓦,穿越林道,眼前一开,来到一处突出岩角。仿佛飞悬于半空的凸岩下,炼狱似的火光冲天而起,炙得江上空气沸滚,连岩尖的横江铁锁都像被烤透了似的,通体红得怕人。这条鐡炼是他当年叫人钉上的。
风火连环坞依山而建,一旦登上对岸的月牙突出部,总坛的动静俱收眼底,向来设有重兵把守,为方便巡视,他特命铁匠打了条十丈来长的粗大铁链,在两峰最狭处下锚固定,当着众人之面,踏索凌空飞渡,尽显“天行万乘”的威风,大有立威震慑的效果。
一口气踏过十丈悬索固然不易,却非什么绝无仅有的修为,难就难在江上风大,诡谲难测,半空之中如有涡流,一不小心即被卷落江去,从这种高度坠下水面,跟摔在坚石上没两样,入水前骨骼脏腑俱已糜烂,绝无生机。
其时一舵主石某亦擅轻功,欲抢雷奋开锋头,自告奋勇一试。以他赤脚连踏刀梯三十六级、足底丝毫无损的能耐,走出不足三丈就告落水,摔了个尸骨无存,从此再无人敢轻试大太保的杀威索,纷纷敬而远之。
夜风无定,下复有熊熊大火,半空中冷热相激,岂止漩流而已?说是暗潮汹涌亦不为过。况且,雷奋开也不复当年少壮,拼着一头血热就能豁出性命不要,与人争赌一口气。
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总坛付之一炬。
雷门鹤主政的这几年,赤炼堂总坛的钱粮物业、生意重心,早已悄悄移至越浦周围的五大分舵,管理江面漕运的五大转运使不是换成了雷老四的心腹,就是看出帮内的顺帆风,与老四结盟输诚。他与雷门鹤早不是什么“分庭抗礼”了,扣除他手里的两张王牌——指纵鹰以及总瓢把子的下落——谁都知道今日赤炼堂内,究竟是何人当家作主。
风火连环坞里剩的,俱是几位太保的私兵,平日骄横惯了,指挥不易,遇事难有大用。烧去已无价值的老朽庄园,谅必是雷老四账本上的一条“支损”而已:烧成一片白地,没准还能生出其他用途,未必不合算……
一想到这里,雷奋开心头无名火起,原本的一丝犹豫随风化去,提气踏上铁索,沉重的铁链在风中微微一晃,人已双臂平伸袍袖振起,“泼喇——”
乘风掠去!
铁链并非是全然拉紧的,而是如索桥般留有上下摆荡的微妙余裕,若是绷如一根硬梆梆的石梁,反而无法藉力黏缠,风一刮来人便离索腾空,直似飞鸢下水,任轻功绝顶也渡不过。
初老的大太保血气不如当年,但内力、轻功修为之精深,却非昔曰可比。过去他可一息不换掠过十丈悬空索,全仗一个“快”字:如今是比不了快了,一提气周身松绵如絮,靴底就这么虚“黏”在铁链上,随着铁索上下晃摇,要走就走、要停就停,进退趋避如平地,转眼便走出五丈余。
对岸忽然亮起一片青白色的灯笼,灯笼上绘着表记,个个不同,有髑髅、蛇形、蜘蛛、鬼火等,朱砂被青焰一照,其色深浓如血。微带惨绿的白晕仿佛被一只只手掌抓握,辉芒被局限在离地一尺处,堪堪照亮身前地面,但站在灯笼后的人,却连上半身都看不清。
(不好!)眸光一扫,粗粗数了九具,代表对方少则九人,运气不好的话兴许更倍数于此。他的“指纵鹰”驻扎在十余里外,仅在对岸设下联络哨,用以传接火号。这不仅是大太保艺高人胆大,敢孤身走进政敌的努力范圔,也是避免双方擦抢走火,不小心爆发冲突。
况且,总坛纵使纪律废弛,在月牙突出部前后也有十来处岗亭、近百人守山,手持青白灯笼的家伙能一路走上“凌天渡”来,代表守山的弟子们俱都完蛋。
他迄今未收到示警,表示来敌本领高超、连指纵鹰的联络哨都难以传讯,更可能是突然其来的离垢妖刀,打乱了原先的部署。
风里的焦臭炙流提醒了他,雷奋开深吸一口气,加紧奔去,不管来人是说,遇着“天行万乘”,今夜都是有去无回!
九盏灯瓶中的八盏略微缩小,光晕黯淡,显是退进了林树间,只余一盏独亮。
(想单挑么?
雷奋开不禁冷笑,乘势一跃,凌空越过最后一丈铁索,单掌朝那人头顶拍落,大喝:“犯我赤炼,唯死而已!”
啪的一记脆响,两人双掌相接,白灯笼之主被轰得飘然而退,朗笑道:“来的可是“天行万乘”雷奋开么?好厉害的鐡掌扫六合!”
雷奋开心惊:“好贼子!接我一掌,竟还能开口说话!”
他这掌藉起落之势,以补身老气颓,硬出得五成掌力,不可谓之不巧。五成力的六合铁掌直可打得耿照倒飞出去,那人单掌硬接乘势飘退,开口仍是中气十足,丝毫没有气血翻涌的迹象,这分修为足以傲视赤炼堂举帮上下,便算上总瓢把子雷万凛,抗者不过四五人而已。
雷奋开负手昂立,面上金铁之气瞬闪,争取时间调息。那人手中“喀啦”一响,提把竹簧转动,灯笼背面似有机关,光晕斜出,映出一身漆黑的夜行短打,面上挂了张纸糊的鬼面,笑脸在夜里看来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