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有大名的,我大名叫丁一,小名叫一宝。 可是,好好的一句话在我嘴里就像木匠手中的锯,来来回回好久才蹦得出,结巴得让人烦,于是,我的大名小名落了玉盘,上了月光光,人们直接叫我三结巴。
在我们这儿,说一个人傻,不叫傻子也不叫蠢货,而叫结巴货
村东头有一患过脑膜炎的男孩,比我大八岁,人们叫他大结巴。大结巴的父亲是开拖拉机的,你要是问大结巴:“你爸去哪了咧?”他答:“拖拉机。”你再问:“你妈呢?”他再答:“拖拉机。”你还问:“你吃过饭了吗?”他还是歪着头答道:“拖拉机。”
村西头有一患脑瘫的男孩,比我大三岁,他只能发出声音不能说话,他走路时总是偏着头,终日流着口水挂着鼻涕,人们叫他二结巴。
一开始,我也认为,在村里我是第三个结巴货,所以人们叫我三结巴,但,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有一阵,八毛叔老是冲着我大喊:“一二三,死。”我不明白八毛叔怎这么蠢,四死不分,我傻乎乎地说:“八,八,八毛叔,你,你,你读错,错了,是,是,是一二三,四。”
八毛叔一阵猛笑,然后学着我的口气说:“没,没错呀,就,就是一二三,死。”
八毛叔的四哥是四毛叔,有一回,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八毛叔喊四哥,咦,他怎不喊死哥呀?我歪着脑袋一想,扳着手指一点,明白了,原来八毛叔在咒我,他咒我全家都死。
我妈小时候经历过一场车祸,失去了右手,她本名叫张秀,但村人们叫她一把手。
我爸叫丁仲华,排行老二,他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一拐一拐的,外号叫二拐子。
我叫三结巴。
一二三,就是我的全家。
我得知八毛叔的恶毒之后,奋起反抗,回击道:“你,你,你全,全家都,都,都死。”
我越激动说话越结巴。
我的脸胀得通红,麻辣火烧。
我手舞足蹈,就像一只哇哇直叫的红脸猴子。
八毛叔和那些看热闹的人兴奋无比,哈哈大笑。
一次,八毛叔又朝我喊“一二三,死”。他喊完后依然狂笑,依然在等着我猴子式的愤怒。我一时火起,趁他狂笑的时候,冲过去,在他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完后我就跑,可八毛叔虽然痛得咬牙切齿,他还是抓住了我。八毛叔一手揪着我,另一只手抡起来要扇我耳光,幸好旁人及时拦住。
有人说:“八毛,你大起坨血,你到三结巴面前耍么子小聪明呀!”
有人说:“八毛,君子动口不动手,三结巴可没动手,你也动口咬他试试呀。”众怒难违,八毛叔也当然不敢用嘴来咬我,他只得拖着我到我妈面前告状。
我妈被我气急了,八毛叔被咬得不轻啊,我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两排红中带紫的牙印!妈妈当下就脱了我的裤子,让我跪在红砖渣子上,然后拿一把竹枝条子狠狠地抽打着我的屁股。
我小时候每次闯祸后,妈妈就会打我。可妈妈只有一只手,她揪住我就没法打,打起我来就没法揪,我妈跑不快,六七岁的我跑起来她根本追不上,妈妈打我时,我是能轻易逃脱的,但我逃脱了妈妈就会流眼泪的,她会骂我是瞎眼鬼叹她命苦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欺她是残废。我怕妈妈打,更怕妈妈哭,所以,妈妈打我时我只有老实受挨的份。但无论妈妈打得多重,只要我认为闯祸有理,就绝不会哭喊,更不会求饶,使劲地忍着。
当下,我的屁股虽然被打得疼痛无比,我的双膝也跪得鲜血直流,可我咬着嘴唇,就是没吭一声。
我没哭,可我妈哭了!她一边打,一边哭着骂我不争气,她骂我不好好说话倒不打紧,还不好好做人。
八毛叔一直在看着我受罚,他在等着我的道歉,或许在等着看我被打得哭爹喊娘,哪知我是越打越犟,死不认错。最终,八毛叔只得扯住了我妈手中的“凶器”,说:“算了,小孩子嘛,不懂事,差不多就行了。”
我没感激八毛叔,只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