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曰:“小戴之学,行之已久;康成铨注,见列学官。传闻魏公,乃
有刊易;又承制旨,造疏将颁。未悉二经,孰为优劣?”主人答曰:“小戴之礼,
行于汉末,马融注之,时所未睹。卢植分合二十九篇而为说解,代不传习。郑絪
子干,师于季长。属党锢狱起,师门道丧,康成于窜伏之中,理纷拿之典,志存
探究,靡所咨谋。而犹缉述忘疲,闻义能徙,具于《郑志》,向有百科。章句之
徒,曾不窥览,犹遵覆辙,颇类刻舟。王肃因之,重兹开释,或多改驳,仍按本
篇。又郑学之徒,有孙炎者,虽扶玄义,乃易前编。自后条例支分,箴石间起。
马伷增革,向逾百篇;叶遵删修,仅全十二。魏公病群言之错杂,䌷众说之精
深。经文不同,未敢刊正;注理睽误,宁不芟砻。成毕上闻,太宗嘉赏,赍缣千
匹,录赐储藩。将期颁宣,未有疏义。圣皇纂业,耽古崇儒,高曾规矩,宜所修
袭,乃制昏愚,甄分旧义。其有注遗往说,理变新文,务加搜穷,积稔方毕。具
录呈进,敕付群儒,庶能斟详,以课疏密。岂悟章句之士,坚持昔言,特嫌知新,
欲仍旧贯,沉疑多月,摈压不申,优劣短长,定于通识,手成口答,安敢铨量。”
客曰:“当局称迷,傍观见审,累朝铨定,故是周详,何所为疑,不为申列?”
答曰:“是何言欤?谈岂容易!昔孔安国注壁中书,会巫蛊事,经籍道息。族兄
臧与之书曰:‘相如常忿俗儒淫词冒义,欲拨乱反正而未能果。然雅达通博,不
代而生;浮学宋株,比肩皆是。众非难正,自古而然。诚恐此道未申,而以独智
为议也。’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一矣。
“汉有孔季产者,专于古学;有孔扶者,随俗浮沉。扶谓产云:‘今朝廷皆
为章句内学,而君独修古义,修古义则非章句内学,非章句内学则危身之道也。
独善不容于代,必将贻患祸乎!”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二矣。
“刘歆以通书属文,待诏官署,见《左氏传》而大好之,后蒙亲近,欲建斯
业。哀帝欣纳,令其讨论,各迁延推辞,不肯置对。刘歆移书责让,其言甚切,
诸博士等皆忿恨之。名儒龚胜,时为光禄,见歆此议,乃乞骸骨;司空师丹,因
大发怒,奏歆改乱前志,非毁先朝所立。帝曰:“此广道术,何为毁耶?”由是
犯忤大臣,惧诛,求出为河南太守,宗室不典三河,又徙五原太守。以君实之著
名好学,公仲之深博守道,犹迫同门朋党之议,卒令子骏负谤于时。则知变易章
句,其难三矣。
“子雍规玄数十百件,守郑学者,时有中郎马昭,上书以为肃缪。诏王学之
辈,占答以闻。又遣博士张融案经论诘,融登召集,分别推处,理之是非,具
《呈证论》。王肃酬对,疲于岁时。则知变易章句,其难四矣。
“卜商疑圣,纳诮于曾舆;木赐近贤,贻嗤于武叔。自此之后,唯推郑公。
王粲称伊、洛已东,淮、汉之北,一人而已,莫不宗焉。咸云先儒多阙,郑氏道
备,粲窃嗟怪,因求其学。得《尚书注》,退而思之,以尽其意,意皆尽矣。所
疑之者,犹未喻焉。凡有两卷,列于其集。又王肃改郑六十八条,张融核之,将
定臧否。融称玄注泉深广博,两汉四百馀年,未有伟于玄者。然二郊之祭,殊天
之祀,此玄误也。其如皇天祖所自出之帝,亦玄虑之失也。及服虔释《传》,未
免差违,后代言之,思弘圣意,非谓扬己之善,掩人之名也。何者?君子用心,
愿闻其过,故仲尼曰:‘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是也。而专门之徒,恕
己及物,或攻先师之误,如闻父母之名,将谓亡者之德言而见压于重壤也。故王
劭《史论》曰:‘魏、晋浮华,古道夷替,洎王肃、杜预,更开门户。历载三百,
士大夫耻为章句。唯草野生以专经自许,不能究览异义,择从其善。徒欲父康成,
兄子慎,宁道孔圣误,讳闻郑、服非。然于郑、服甚愦愦,郑、服之外皆仇也。’
则知变易章句,其难五也。
“伏以安国《尚书》、刘歆《左传》,悉遭摈于曩叶,见重于来今。故知二
人之鉴,高于汉廷远矣。孔秀产云:‘物极则变。比及百年外,当有明直君子,
恨不与吾同代者。’于戏!道之行废,必有其时者欤!仆非专经,罕习章句,高
名不著,易受经诬。顷者修撰,殆淹年月,赖诸贤辈能左右之,免致愆尤,仍叨
赏赍,内省昏朽,其荣已多。何遽持一己之区区,抗群情之噂<口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