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浓花艳佳人胆,月黑风高壮士心。讲论只凭三寸舌,秤评天下浅和深。
话说山东襄阳府,唐时唤做山南东道。这襄阳府城中,一个员外,姓万,人
叫做万员外。这个员外,排行第三,人叫做万三官人。在襄阳府市心里住,一壁
开着乾茶铺,一壁开着茶坊。家里一个茶博士,姓陶,小名叫做铁僧,自从小时
绾着角儿,便在万员外家中掉盏子,养得长成二十馀岁,是个家生孩儿。当日茶
市罢,万员外在布帘底下,张见陶铁僧这厮栾四十五见钱在手里。万员外道:
“且看如何?”元来茶博士市语,唤做“走州府”,且如道市语说:“今日走到
馀杭县”,这钱,一日只稍得四十五钱,余杭是四十五里;若说一声“走到平江
府”,早一日稍三百六十足。若还信脚走到“西川成都府”,一日却是多少里田
地!万员外望见了,且道:“看这厮如何?”只见陶铁僧栾了四五十钱,鹰觑鹘
望,看布帘里面,约莫没人见,把那见钱怀中便搋。万员外慢腾腾地掀开布帘出
来,柜身里凳子上坐地,见陶铁僧舒手去怀里摸一摸,唤做“自搜”,腰间解下
衣带,取下布袱,两只手提住布袱角,向空一抖,拍着肚皮和腰,意思间分说,
教万员外看道,我不曾偷你钱。万员外叫过陶铁僧来问道:“方才我见你栾四五
十钱在手里,望这布帘里一望了,便搋了。你实对我说,钱却不计利害。见你解
了布袋,空中抖一抖,真个瞒得我好!你这钱藏在那里?说与我,我到饶你;若
不说,送你去官司。”陶铁僧叉大拇指不离方寸地道:“告员外,实不敢相瞒,
是有四五十钱,安在一个去处。”那厮指道:“安在挂着底浪荡灯铁片儿上。”
万员外把凳子站起脚上去,果然是一垛儿安着四五十钱。万员外复身再来凳上坐,
叫这陶铁僧来问道:“你在我家里几年?”陶铁僧道:“从小里随先老底便在员
外宅里掉茶盏抹托子,自从老底死后,罪过员外收留,养得大,却也有十四五年。”
万员外道:“你一日只做偷我五十钱,十日五百,一个月一贯五百,一年十八贯,
十五来年,你偷了我二百七十贯钱。如今不欲送你去官司,你且闲休!”当下发
遣了陶铁僧。这陶铁僧辞了万员外,收拾了被包,离了万员外茶坊里。
这陶铁僧小后生家,寻常和罗槌不曾收拾得一个,包裹里有得些个钱物,没
十日都使尽了。又被万员外分付尽一襄阳府开茶坊底行院,这陶铁僧没经纪,无
讨饭吃处。当时正是秋间天色,古人有一首诗道:“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一阵价起底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陶铁僧当初只道是除了万员外不要到我,
别处也有经纪处。却不知吃这万员外都分付了行院,没讨饭吃处。那厮身上两件
衣裳,身绢底衣服,渐渐底都曹破了,黄草衣裳,渐渐底卷将来。曾记得建康府
中二官人有一词儿,名唤做《鹧鸪天》:
“黄草秋深最不宜,肩穿袖破使人悲,领单色旧衤奚先卷,怎奈金风早晚吹。
才挂体,皱双眉,出门羞赧见相知。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陶铁僧看着身上黄草布衫,卷将来,风飕飕地起,便再来周行老家中来。心
下自道:“万员外忒恁地毒害!便做我拿了你三五十钱,你只不使我便了,那个
猫儿不偷食?直分付尽一襄阳府开茶坊底教不使我,致令我而今没讨饭吃处。这
一秋一冬,却是怎地计结?做甚么是得?”正恁地思量,则见一个男女来行老家
中道:“行老,我问你借一条匾担。”那周行老便问道:“你借匾担做甚么?”
那个哥哥道:“万三员外女儿万秀娘,死了夫婿,今日归来。我问你借匾担去挑
笼仗则个!”陶铁僧自道:“我若还不被赶了,今日我定是同去搬担,也有百十
钱撰。”当时越思量越烦恼,转恨这万员外。陶铁僧道:“我如今且出城去,看
这万员外女儿归,怕路上见他,告这小娘子则个;怕劝得他爹爹,再去求得这经
纪也好。”陶铁僧拽开脚出这门去,相次到五里头,独自行。身上又不齐不整,
一步懒了一步。正恁地行,只听得后面一个人叫道:“铁僧,我叫你!”回头看
那叫底人时,却是:人材凛凛,掀翻地轴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夜叉将。
陶铁僧唱喏道:“大官人叫铁僧做甚么?”大官人道:“我几遍在你茶坊里吃茶,
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