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从京师赶回家来。只见门庭冷落,寂无
一人;步入中堂,见左边停有二柩,前设供桌,桌上有两个牌位,明写长男桂高,
次男桂乔,心中大惊。莫非眼花么?双手拭眼,定睛观看,叫声:“苦也,苦也!”
早惊动了宅里,奔出三四个丫鬟、养娘出来,见了家主便道:“来得好!大娘病
重,正望着哩!”急得桂迁魂不附体,一步一跌进房,直到浑家床前。两个媳妇
和女儿都守在床边,啼啼哭哭,见了员外不暇施礼,叫公的叫爹的乱做一堆,都
道:“快来看视!”桂迁才叫得一声:“大娘!”只见浑家在枕上忽然倒插双眼,
直视其夫,道:“父亲如何今日方回?”桂迁知谵语,急叫:“大娘苏醒,我在
此!”女儿、媳妇都来叫唤,那病者睁目垂泪说:“父亲,我是你大儿子桂高,
被万俟总管家打死,好苦呵!”桂迁惊问其故,又呜呜咽咽的哭道:“往事休题
了。冥王以我家负施氏之恩,父亲曾有犬马之誓,我兄弟两个同母亲于明日往施
家投于犬胎,一产三犬,二雄者我兄弟二人,其雌犬背有肉瘤者,即母亲也。父
亲因阳寿未终,当在明年八月中亦托生施家做犬,以践前誓。惟妹子与施还缘分
合为夫妇,独免此难耳!”桂见言与梦合,毛骨悚然,方欲再问,气已绝了。举
家哀恸,一面差人治办后事。
桂员外细叩女儿二儿致死及母病缘由,女儿答道:“自爹赴京后,二哥出外
嫖赌,日费不资,私下将田庄陆续写与万俟总管府中,止收半价。一月前,病痨
瘵身死。大哥不知卖田之情,往东庄取租,遇万俟府中家人,与他争竞,被他毒
打一顿,登时呕血,抬回数日亦死。母亲向闻爹在京中为人诓骗,终日忧郁;又
见两位哥哥相继而亡,痛伤难尽,望爹不归,郁成寒热之症。三日前疽发于背,
遂昏迷不省人事,遍请医人看治,俱说难救。天幸爹回,送了母亲之终。”桂迁
闻言,痛如刀割,延请僧众作九昼夜功德拔罪救苦。家人连日疲倦,遗失火烛,
厅房、楼房烧做一片白地,三口棺材尽为灰烬,不曾剩一块板头。桂迁与二媳一
女仅以身免,叫天号地,唤祖呼宗,哭得眼红喉哑,昏绝数次。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常言道:“瘦骆驼强似象。”桂员外今日虽然颠沛,还有些馀房剩产,变卖
得金银若干。念二媳少年难守,送回母家,听其改嫁。童婢或送或卖,止带一房
男女自随,两个养娘服事女儿。唤了船只直至姑苏,欲与施子续其姻好,兼有所
赠。想施子如此赤贫,决然未娶,但不知漂流何所?且到彼旧居,一问便知。船
到吴趋坊河下,桂迁先上岸,到施家门首一看,只见焕然一新,比往日更自齐整。
心中有疑,这房子不知卖与何宅?收拾得恁般华美!问邻舍家:“旧时施小舍人
今在何处?”邻舍道:“大宅里不是!”又问道:“他这几年家事如何?”邻舍
将施母已故,及卖房发藏始末述了一遍。“如今且喜娶得支参政家小姐,才德兼
全,甚会治家,夫妻好不和顺,家道日隆,比老官儿在日更不同了。”桂迁听说,
又喜又惊,又羞又悔。欲待把女儿与他,他已有妻了;欲待不与,又难以赎罪;
欲待进吊,又恐怕他不理;若不进吊,又求见无辞。踌躇再四,乃作寓于阊门,
寻相识李梅轩托其通信,愿将女送施为侧室。梅轩道:“此事未可造次,当引足
下相见了小舍人,然后徐议之。”
明日,李翁同桂迁造于施门。李先入,述桂生家难,并达悔过求见之情。施
还不允,李翁再三相劝,施还念李翁是父辈之交,被央不过,勉强接见。桂生羞
惭满面,流汗沾衣,俯首请罪。施还问:“到此何事?”李翁代答道:“一来拜
奠令先堂,二来求释罪于门下。”施还冷笑道:“谢固不必,奠亦不劳!”李翁
道:“古人云:‘礼至不争。’桂先儿好意拜奠,休得固辞。”施还不得已,命
苍头开了祠堂,桂迁陈设祭礼,下拜方毕,忽然有三只黑犬,从宅内出来,环绕
桂迁,衔衣号叫,若有所言。其一犬背上果有肉瘤隐起,乃孙大嫂转生,馀二犬
乃其子也。桂迁思忆前梦,及浑家病中之言,轮回果报,确然不爽,哭倒在地。
施还不知变犬之事,但见其哀痛,以为懊悔前非,不觉感动,乃彻奠留款,词气
稍和。桂迁见施子旧憾释然,遂以往日曾与小女约婚为言。施还即变色入内,不
复出来。桂迁返寓所与女儿谈三犬之异,父女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