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乐和立誓不娶,那边顺娘却也红鸾不照,天喜未临,高不成,低不就,也不
曾许得人家。光阴似箭,倏忽又过了三年。乐和年一十八岁,顺娘一十七岁了。
男未有室,女未有家。男才女貌正相和,未卜姻缘事若何?且喜室家俱未定,只
须灵鹊肯填河。
话分两头。却说是时,南北通和。其年有金国使臣高景山来中国修聘。那高
景山善会文章,朝命宣一个翰林范学士接伴。当八月中秋过了,又到十八潮生日,
就城外江边浙江亭子上,搭彩铺毡,大排筵宴,款待使臣观潮。陪宴官非止一员。
都统司领着水军,乘战舰,于水面往来,施放五色烟火炮。豪家贵戚,沿江搭缚
彩幕,绵亘三十馀里,照江如铺锦相似。市井弄水者,共有数百人,蹈浪争雄,
出没游戏。有蹈滚木、水傀儡,诸般伎艺。但见:迎潮鼓浪,拍岸移舟。惊湍忽
自海门来,怒吼遥连天际出。何异地生银汉,分明天震春雷。遥观似匹练飞空,
远听如千军驰噪。吴儿勇健,平分白浪弄洪波;渔父轻便,出没江心夸好手。果
然是万顷碧波随地滚,千寻雪浪接云奔。
北朝使臣高景山见了,毛发皆耸,嗟叹不已,果然奇观。范学士道:“相公
见此,何不赐一佳作?”即令取过文房四宝来。高景山谦让再三,做《念奴娇》
词:
“云涛千里,泛今古绝致,东南风物。碧海云横初一线,忽尔雷轰苍壁,万
马奔天,群鹅扑地,汹涌飞烟雪。吴人勇悍,便竞踏浪雄杰。
想旗帜纷纭,吴音楚管,与胡笳俱发。人物江山如许丽,岂信妖氛难灭。况
是行宫,星缠五福,光焰窥毫发。惊看无语,凭栏姑待明月。”
高景山题毕,满座皆赞奇才。只有范学士道:“相公词做得甚好,只可惜
‘万马奔天,群鹅扑地’,将潮比得来轻了,这潮可比玉龙之势。”学士遂做
《水调歌头》,道是:
“登临眺东渚,始觉太虚宽。海天相接,潮生万里一毫端。滔滔怒生雄势,
宛胜玉龙戏水,尽出没波间。雪浪番云脚,波卷水晶寒。
扫方涛,卷圆峤,大洋番。天垂银汉,壮观江北与江南。借问子胥何在?博
望乘槎仙去,知是几时还?上界银河窄,流泻到人间!”
范学士题罢,高景山见了,大喜道:“奇哉佳作,难比万马争驰,真是玉龙
戏水。”不题各官尽欢饮酒。
且说临安大小户人家,闻得是日朝廷款待北使,陈设百戏,倾城士女都来观
看。乐和打听得喜家一门也去看潮,侵早便妆扮齐整,来到钱塘江口,踅来踅去,
找寻喜顺娘不着。结末来到一个去处,唤做“天开图画”,又叫做“团围头”。
因那里团团围转,四面都看见潮头,故名“团围头”。后人讹传,谓之“团鱼头”。
这个所在,潮势阔大,多有子弟立脚不牢,被潮头涌下水去,又有豁湿了身上衣
服的,都在下浦桥边搅挤教干。有人做下《临江仙》一只,单嘲那看潮的:
“自古钱塘难比,看潮人成群作队。不待中秋,相随相趁,尽往江边游戏。
沙滩畔,远望潮头,不觉侵天浪起。
头巾如洗,斗把衣裳去挤。下浦桥边,一似奈何池畔,裸体披头似鬼。入城
里,烘好衣裳,犹问几时起水?”
乐和到“团围头”寻了一转,不见顺娘,复身又寻转来。那时人山人海,围
拥着席棚彩幕。乐和身材即溜,在人丛里捱挤进去,一步一看,行走多时,看见
一个妇人,走进一个席棚里面去了。乐和认得这妇人,是喜家的奶娘,紧步随后,
果然喜将仕一家男女,都成团聚块的坐下饮酒玩赏。乐和不敢十分逼近,又不舍
得十分窎远。紧紧的贴着席棚而立,觑定顺娘目不转睛,恨不得走近前去,双手
搂抱,说句话儿。那小娘子抬头观看,远远的也认得是乐小舍人,见他趋前褪后,
神情不定,心上也觉可怜。只是父母相随,寸步不离,无由相会一面。正是:
两人衷腹事,尽在不言中。
却说乐和与喜顺娘正在相视凄惶之际,忽听得说潮来了。道犹未绝,耳边如
山崩地坼之声,潮头有数丈之高,一涌而至。有诗为证:银山万叠耸嵬嵬,蹴地
排空势若飞。信是子胥灵未泯,至今犹自奋神威。那潮头比往年更大,直打到岸
上高处,掀翻锦幕,冲倒席棚,众人发声喊,都退后走。顺娘出神在小舍人身上,
一时着忙不知高低,反向前几步,脚儿把滑不住,溜的滚入波浪之中。可怜绣阁
金闺女,翻做随波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