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金家两个学生,在社学中读书,放了学时,常到庵中顽耍。这一晚,又
到庵中。老和尚想道:“金家两位小官人,时常到此,没有什么请得他。今早金
阿妈送我四个饼子还不曾动,放在橱柜里,何不将来热了,请他吃一杯茶?”
当下分付徒弟在橱柜里,取出四个饼子,厨房下得焦黄,热了两杯浓茶,摆在
房里,请两位小官人吃茶。两个学生顽耍了半晌,正在肚饥,见了热腾腾的饼子,
一人两个,都吃了。不吃时犹可,吃了呵,分明是一块火烧着心肝,万杆枪攒却
腹肚,两个一时齐叫肚疼。跟随的学童慌了,要扶他回去,奈两个疼做一堆,跑
走不动。老和尚也着了忙,正不知什么意故,只得叫徒弟一人背了一个,学童随
着,送回金员外家,二僧自去了。金家夫妇这一惊非小,慌忙叫学童问其缘故。
学童道:“方才到福善庵吃了四个饼子,便叫肚疼起来。那老师父说,这饼子原
是我家今早把与他吃的。他不舍得吃,将来恭敬两位小官人。”金员外情知跷蹊
了,只得将砒霜实情对阿妈说知。单氏心下越慌了,便把凉水灌他,如何灌得醒!
须臾七窍流血,呜呼哀哉,做了一对殇鬼。
单氏千难万难,祈求下两个孩儿,却被丈夫不仁,自家毒死了。待要厮骂一
场,也是枉然。气又忍不过,苦又熬不过,走进内房,解下束腰罗帕,悬梁自缢。
金员外哭了儿子一场,方才收泪,到房中与阿妈商议说话,见梁上这件打秋千的
东西,唬得半死,登时就得病上床,不勾七日,也死了。金氏族家,平昔恨那金
冷水、金剥皮慳吝,此时天赐其便,大大小小,都蜂拥而来,将家私抢个罄尽。
此乃万贯家财、有名的金员外一个终身结果,不好善而行恶之报也。有诗为证:
饼内砒霜那得知?害人番害自家儿。举心动念天知道,果报昭彰岂有私!
方才说金员外只为行恶上,拆散了一家骨肉。如今再说一个人,单为行善上,
周全了一家骨肉。正是:
善恶相形,祸福自见;戒人作恶,劝人为善。
话说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个小户人家,兄弟三人,大的叫做吕玉,
第二的叫做吕宝,第三的叫做吕珍。吕玉娶妻王氏,吕宝娶妻杨氏,俱有姿色。
吕珍年幼未娶。王氏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喜儿,方才六岁,跟邻舍家儿童出去看
神会,夜晚不回。夫妻两个烦恼,出了一张招子,街坊上叫了数日,全无影响。
吕玉气闷,在家里坐不过,向大户家借了几两本钱,往太仓嘉定一路,收些绵花
布匹,各处贩卖,就便访问儿子消息。每年正二月出门,到八九月回家,又收新
货。走了四个年头,虽然趁些利息,眼见得儿子没有寻处了,日久心慢,也不在
话下。到第五个年头,吕玉别了王氏,又去做经纪。何期中途遇了个大本钱的布
商,谈论之间,知道吕玉买卖中通透,拉他同往山西脱货,就带绒货转来发卖,
于中有些用钱相谢。吕玉贪了蝇头微利,随着去了。及至到了山西,发货之后,
遇着连岁荒歉,讨赊帐不起,不得脱身。吕玉少年久旷,也不免行户中走了一两
遍,走出一身风流疮,服药调治,无面回家,挨到三年,疮才痊好,讨清了帐目。
那布商因为稽迟了吕玉的归期,加倍酬谢。吕玉得了些利物,等不得布商收货完
备,自己贩了些粗细绒褐,相别先回。
一日早晨,行至陈留地方,偶然去坑厕出恭,见坑板上遗下个青布搭膊。检
在手中,觉得沈重。取回下处打开看时,都是白物,约有二百金之数。吕玉想道:
“这不意之财,虽则取之无碍,倘或失主追寻不见,好大一场气闷。古人见金不
取,拾带重还。我今年过三旬,尚无子嗣,要这横财何用?!”忙到坑厕左近伺
候,只等有人来抓寻,就将原物还他。等了一日,不见人来。次日只得起身。又
行三五百馀里,到南宿州地方。其日天晚,下一个客店,遇着一个同下的客人,
闲论起江湖生意之事。那客人说起自不小心,五日前侵晨到陈留县解下搭膊登东,
偶然官府在街上过,心慌起身,却忘记了那搭膊,里面有二百两银子。直到夜里
脱衣要睡,方才省得。想着过了一日,自然有人拾去了,转去寻觅,也是无益,
只得自认悔气罢了。吕玉便问:“老客尊姓?高居何处?”客人道:“在下姓陈,
祖贯徽州,今在扬州闸上开个粮食铺子。敢问老兄高姓?”吕玉道:“小弟姓吕,
是常州无锡县人,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