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划走了。虽然“狼剩饭”感慨过后忽然发现了他、也大度地邀请他做指示,并表示会在适当的时机支持“一泉红”造反队的革命行动,也欢迎公社造反派常来宣传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意义;等等等等。但梁一划却觉得这都是讥讽,是又一次当面给他办难看。
他推辞说:“我就不讲话了。”
但马碎牛却没有放过他。
马碎牛理直气壮地责备道:“广大贫下中农选出的大队长你不能不表态吧?你要真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失去的就不仅仅是挽救自己的机会了!”
梁一划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他已经恼怒到了极点。面对着一台荒唐透顶却也危机四伏的“大批判选举会”,他实在找不到发泄的借口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后边小队干部的选举他更加不感兴趣了。与他视而不见的冷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热气腾腾的选举场面。人们高声叫着、无拘无束地笑着------
梁一划恨极了!他赌了一百个咒、发了上千个誓,今辈子再来马跑泉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选举结束了。梁一划准备走了,没想到“狼剩饭”拦住了他,诚心诚意地对他说,感谢公社造反派的支持,为了表示心意,送他一套毛选作为纪念。梁一划满面笑容地接受了。刚要爬上拖拉机,狗娃又拦住了他,说也有礼物送他。狗娃大声呼唤:“拿上来!”只见两个“一泉红”红卫兵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只公鸡,笑嘻嘻地递给了梁一划。梁一划低头一看,原来是两只“忠字鸡”!当时头就嗡地一声响。“这一招太缺德了。”梁一划又恨又恼。“病死了、被人偷了或者是被黄鼠狼拉走了,都是说不清的罪过。给这两只鸡养老送终倒是小事,怕的是‘一泉红’不怀好意;前脚送鸡、后脚就偷鸡,来一招欲擒故纵的把戏,那就落下了一辈子的把柄。”想到厉害处,他假意谦虚说:“这是贫下中农的财产,我就不要了。”没想到马碎牛不答应,理直气壮地正告他:“咋能不要呢?这是贫下中农的一点心意,也是你见证马跑泉造反的丰硕成果;你又不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拿上!广大贫下中农还以为你会欣然接受呢!饲养‘忠字鸡’也能体现你无限忠于领袖的心愿麽;拿走!”
梁一划走了,走在了与赵俊良的约定里。
“梁司令,马跑泉村的文化大革命极不成熟也极不规范,我们敦请您每周亲临敝村指导。你要不来,那就是放任这里成为文化大革命的死角了。”
梁一划惊得魂飞魄散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已经是后半夜了。
马碎牛迎风站在崃头上。
身旁站着他的三个结拜弟兄。
原下连绵的灯火亲切而温馨,即使那不见光亮的暗处也藏着儿时的甜蜜。夜幕下的平原静谧极了,陇海线上对开的列车鸣笛而过,使他重新拾回了对家乡的信心。
他紧锁眉头思索着方才的“大批判选举会”。想到给梁一划设下的陷阱以及他陷落时丧魂失魄的狼狈相,顿时觉得无比爽快。梁一划灰溜溜爬上拖拉机、咬牙切齿、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地逃窜了!马碎牛越想越高兴,对着空旷的原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俊良却格外平静。他没有马碎牛那么乐观。一战而胜不奇怪,难的是一战而永胜。看到马碎牛轻视梁一划,赵俊良直摇头,他若有所思地说:“你小看他了。他也只是在咱马跑泉铩羽而归,那是没有想到你我会在暗中作梗、没想到大小队的干部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他大意了。哦,另外,狗娃也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捣乱工具。其他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现在各村的权力都在梁一划扶植起来的造反队手里。据说他给县上杜撰的造反捷报里不无得意地炫耀说:‘各村干部的平均年龄只有十九岁半。’还有什么一扫昔日暮气、荡涤保守迟钝之类的话;扬言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全公社每一个行政村干部年轻化进行到底;你认为他会就此罢手吗?”
“干部年轻化这一点倒是很对——”马碎牛若有所思、喃喃低语。
他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坚决拥护和为之奋斗的革命理论却在现实中成为自己憎恶和破坏的对象?而且那些参加会议的、被视为新理论不容置疑的天然拥护者——广大的贫下中农也丧失立场地站在了维护本阶级利益的那些高深理论的对立面?
他决心搞明白这个问题。
他心不在焉,语焉不详地说:“算你说的对。那就告一段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