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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五陵原《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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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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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步,也许一边念稿子一边偷着笑呢!天越来越冷了,还刮起了小风。平时这种小风是并不放在心上的,但今天就刺激的鼻腔发痒。多年的鼻炎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了,鼻腔里就痒的难受。梁一划多次都有揉动的冲动,但场合严肃,手臂是万万不能乱抬乱动的;尤其是揉鼻子,很容易被人别有用心地歪曲、润色、解读,继而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大肆宣传。

        梁一划深知:政治时代无娱乐。针尖大的事都是坐过天车。身处文革时期,事无巨细都与阶级斗争挂钩;难啊!

        凭借着政治上的敏感,梁一划虽然管住了两只手,但清澈的鼻涕激情澎湃,却怎么也收不住。它们缓慢却也坚定地流淌着,刺激着本已奇痒难耐的鼻腔,仿佛是许多蚂蚁在爬。他站在最前端,极力忍受着;众目睽睽之下,始终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当明明颠三倒四地读到第三页——也许是第四页时,梁一划的忍受力终于崩溃了。伴随着明明崇敬谦虚的温和声调,梁一划惊天动地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阿嚏!”

        身后的明明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惊叫了一声“妈呀!”手里的稿纸就落到地下,明明略带不满,弯下腰满地抓。梁一划惊惧不安,他怕别人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喷嚏上纲为蓄意破坏“请示”的阴谋,更怕明明因为找不到被风卷走的稿纸而终止请示,那就成了严重的政治事件。梁一划心下惶恐,忙不迭转身,满地去找稿纸。但明明已经站起来了。他手里的稿纸一页不缺,还关切地问道:“梁司令,没事吧?”梁一划摇了摇头,抬头看去,不但明明和狗娃关心他是否感冒了,广大的贫下中农也对着他单薄的衣裳皱眉摇头,那目光有关心也有怜悯。梁一划放心了。明明也接着念下去了,但这狗东西似乎搞乱了页码、又从头读起来了。梁一划正自恼怒,不料刚刚摆脱了喷嚏危机,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明明手里的稿子又臭又长,小风又飕飕地钻进大衣钻进裤腿。站的久了,皮肤上就像糊着一层冰。俗话说:“饥屁、冷尿、热瞌睡”,寒冷带来的尿意就一阵紧似一阵地蹿动。

        梁一划又恨又急,牙都咬碎了!明明仍在四平八稳地“请示”着。

        “------有鉴于此,我们马跑泉村广大贫下中农郑重宣誓:我们决心遵照您老人家的教导,认真搞好大批判,批判一切不符合发展农村经济的官僚主义瞎指挥!我们还要在你老人家的见证下选出我们贫下中农信得过的好干部------”

        梁一划只好耐着性子往下听。

        身后隐隐约约地有踢踏的脚步声,接着就传来哗哗的声音。梁一划猜测,那是有人去麦场旁边的农田“方便”了。这些不懂政治的文盲可以乱窜、可以随地大小便,但他却只能一动不动。身为造反派头头,如果在举行隆重的“请示”仪式时冒然离队,也许明天就会以现行反革命份子被人揪斗了。

    起初的尿意渐渐成了难以忍受的名副其实的“尿颤”,打一次全身都动。

    “临来前为什么要多喝那一碗小米稀饭呢!”

    就在梁一划打定主意即使尿到裤子里也要坚持到底时,明明忽然结束了他冗长而又忠心耿耿的会前“请示”。梁一划来不及回头,抓住机会说了句“我去上个厕所”就跑开了。刚跑两步,听到狗娃在后边宣布:“下来由我代表‘一泉红’红卫兵向伟大领袖请示——”忽然又传来了大队长“狼剩饭”的声音:“我还要代表批斗对象‘请罪’呢!”

    在农村,尤其是村外,旷野就是厕所。

    梁一划并没有跑多远,才到黑处,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不雅的哗哗声借着夜晚寂静的放大功效就格外响亮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广大的贫下中农”就嘿嘿嗤笑。

    内困解脱之后,新的屈辱出现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失体面地回到会场?

    至于逃走——他不敢。

    梁一划回来了。他自嘲地微笑着,平静地回来了。

    他决心加快会议步伐,面容严肃地对狗娃和明明说:“抓住重点、加快进度。今晚的会议重点是大批判和选举——”

    明明高兴地应了一声“好”。但他随即就高声宣布:“梁司令发话了:今晚会议的重点是大批判和选举,贫下中农‘请示’的事就免了!——牛鬼蛇神也不用‘请罪’了!”

    梁一划惊出了一身冷汗!

    想不到这个笑嘻嘻的明明杀人不见血啊!

    梁一划并没有来得及更正明明理解上的错误,因为“狼剩饭”抢在他前边高声说:“我代表牛鬼蛇神感谢梁司令取消‘请罪’程序!”

    梁一划抓住机会凶狠地叫道:“我并没有说取消‘请罪’——”

    明明为他作证,说:“对。梁司令没说取消‘请罪’,他只是认为‘请示’的程序不是重点——”

    梁一划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像一个泼妇一样叫嚷起来:“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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