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风尘仆仆返回渭城时,正值六七年的元旦。离家时他们穿着单衣,虽说现在已经进入冬季,这在南方那些绿意盎然的大城市还不觉得有多冷,但当他们准备离开成都时那里下了一场雪。当地人说,这是多年不遇的大雪。出奇的严寒恰逢计划中革命大串联的最后一站,这让他们感到庆幸。接待站里到处都在传说着在严寒和飓风的肆虐下火车翻越秦岭时的恐怖,使得北方的红卫兵谈走变色。为了尽快送走大批滞留在成都的红卫兵,接待站的工作人员说:凡是回北方的串联学生每人都可以借一件军大衣,并且说,到家后可以把军大衣归还到当地任何一家接待站,后边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马碎牛问道:“这是啥意思?”
赵俊良笑道:“不堪重负!只求我们速走——宁可赔上一件军大衣。”
“送瘟神的伎俩。”马碎牛调侃说。
四个人毫不犹豫地在登记簿“领取”一栏写下了他们的姓名和地址,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返回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从苏州、无锡,镇江、扬州以及南京这些江苏省境内的旅游城市酣畅淋漓地逛过之后,寒意已经笼罩江苏全境了。按照赵俊良的计划应该回去了,在安顿好学校的事后,明年春天再出来继续串联;而下一次旅游路线的重点就是西南和华南这两大片。
游完瘦西湖,也踏过了廿四桥,四个人商量着离开扬州的事。
在接待站食堂吃饭时赵俊良问马碎牛:“天凉了,回吧?”
马碎牛没有马上回答,他把一大片肥猪肉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怎么扬州的猪肉有甜味?”品完猪肉后又喝了一口大米稀饭,这才有些留恋地说:“出来一次不容易,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出来?就是能出来,咱四个一块儿走也扎眼的很——‘反到底’只要逮住一点风声,不给咱造上铺天盖地的谣言才怪呢!我就不明白:为啥咱陕西人最是封建?男女同学就不能一起走路?——连说话都别扭!全国各地的学生咱都见了,没有一个地方的人像咱陕西。你看人家上海——不提上海了,那香风熏倒硬汉的地方!——趁现在天下大乱、气候也适宜,咱再逛逛吧?”
赵俊良虽觉意外,但也无所谓,就看着两个女生。
水平盯着柳净瓶,笑盈盈地说:“我也是越逛心越野了。吃的好、玩的好,又能坐着不要钱的火车满世界跑,我看像这样的事恐怕不会长久。所以——我也赞成继续逛。但以后的路线要我和柳净瓶说了算,你两个男生也少操点心,轻轻松松跟上走就行了。”
马碎牛和赵俊良双双泛起宽容的笑容表示同意,柳净瓶笑眯眯地说:“我也没意见。不过我看咱们都逛野了,成了顺风飞舞的蒲公英,连自己的家在那儿都忘了。”说完都笑了起来。
水平说:“好,我现在给咱制定新的旅游路线。天越往后越凉,出行路线应该弃北就南。首先往回走,先到杭州、福州,然后到江西九江。登过庐山后朔江而上,由武汉到长沙再到广州,最后由桂林、云贵川那边回家。你们看咋样?”
对于水平这种S形的旅游路线,赵俊良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料到水平根本不用看地图,就能随口说出一条完美的旅游线路。他赞许地看着水平;没想到水平正挑衅地看着他呢。
马碎牛操着秦腔道白的腔调夸张地说:“哎呀老天!难难难,难道你想在外边过年不成?!”水平强辩说:“是你建议再逛的。”马碎牛变回了语调,说:“男子汉大丈夫,那有食言的?就依你!”赵俊良说:“天冷终究不利外出。咱们逛完广州就直接回吧?留下西南、西北和东北三大片,明年开春再逛不行麽?”马碎牛作出置身事外的神气说:“我和净瓶儿没意见;你俩商量。”水平就笑了,对赵俊良说:“听你的,咱从广州回家。”
就要离开扬州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马碎牛突然收住了脚步。
“俊良,郑板桥那‘难得糊涂’是啥意思?”
人群拥挤,赵俊良无暇细讲,随口敷衍说:“是说一个聪明人要想糊涂很难——甚至是装糊涂都难。”
马碎牛呆呆地站着。他缓慢地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他错了。聪明人变糊涂容易,一砖拍下去就行了。但要让糊涂人变聪明,那比登天还难!”
柳净瓶疑惑地问:“你说这话啥意思?”
“我在找聪明人的死穴。魏子美和张闻是聪明人,还有那个王文革——”他不往下说了——柳净瓶的脸上已经有了惊惧之色。
水平看到马碎牛一句话就吓住了柳净瓶,忙给她宽心:“赵俊良胡说呢!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郑板桥无法面对官场贪腐,既不想随波逐流又无力整肃;内心痛苦之极,这才写的那句话。” 说完,嗔怪地看了赵俊良一眼。
赵俊良知道柳净瓶为什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