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压山了,但离天黑还早。
马碎牛孤身一人背着馍袋进了赵俊良家,这让赵俊良微觉奇怪。平时上学他都是和秃子、明明、怀庆几个人约齐后一块儿到自己家来的,今天却鬼鬼祟祟一个人提前上来了,看来是有贴己话要说。
“牛嫂咋样?”赵俊良笑容满面关切备至地问。
马碎牛一把把赵俊良拉到门外,压低声音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说时表情复杂,喜悦中带有明显的遗憾。
“人长得不漂亮?把你粘上了?没看上?”赵俊良一连串地追问。
“都不是。”马碎牛说:“人漂亮的能赶上柳净瓶了!人家很有自尊,也不粘我。”
“没看上?”赵俊良坚持问。
“说不清。”马碎牛说,“她也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她。要想成当下就能成,要不想成也没啥遗憾。”
“哦,那就是没感觉。”赵俊良又问:“那——结果是啥?”
“这还用问?她没给我手帕,我也把那五块钱拿回来了。”
“你妈没问?”
“咋能不问呢?骂我没本事,连个女娃都不会哄。还说要是放在旧社会,她早都替我做主把媳妇娶进门了!还埋怨说不知道我这‘忠义救**’司令是咋当的,骂完就流眼泪去了。”
“你不会哄女娃?嘿嘿,这可是天下奇闻!——你俩总不会一见面就分手吧?多少也得有点故事吧?讲来听听。”赵俊良兴味十足地鼓励着。
马碎牛这才有了喜色。他笑眯眯地半合着眼,边回忆边说:“到最后我俩谈的都有点难舍难分。她说,她常听隔壁二虎说起我,虽然没见过我本人,但马碎牛三个字却早已在她心里生了根,她感觉她一生下来好像就认识我。她知道我在摔跤场上英雄了得!二虎都赞不绝口。她也知道我是渭城六中一个造反派头头,领着一群人净干那些踅麻卫道的事。但她却对文化大革命一点都不热心。她亲切地劝我说‘碎牛,造反那事不能长久。能脱身就赶紧回来;时间长了陷的深了就拔不利腿。’”
赵俊良打断马碎牛问:“她没上学?”
“咋没上学?人家是西吴中学六七级甲班的学习委员——跟你是同班、同级别的干部——就是不同校。”马碎牛瞪了赵俊良一眼接着说:“人家只是对造反没兴趣,说这是学生运动,归根结底是运动学生。文化革命刚开始时,西吴中学那些造反派也是你争我抢地邀请她加入,人家说,她只想念书,现在书念不成了,就应该帮助父母做些事了,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学校里。人家不留恋学校的轰轰烈烈,毅然回家务农了。今年夏收时,人家跑到礼泉,在王保京那儿换了些‘红心马牙’的玉米种子,队长给她划出来一块试验田,现在正给生产队培育高产玉米呢。”马碎牛说到这儿忽然低下了头,他有些羞愧地说:“我和她不是一路人。不知为啥,虽然人家没有远大理想,只想当个好农民——这到对马垛两口子的脾气!但我把自己和人家一比,我咋就觉得惭愧的很。真是奇了怪了!”
“好冷怂!一口一个‘人家’!都亲切到这程度了——说说你俩的事。”赵俊良不想让他陷入不快,就饶有兴味地改变话题、催促着。
“我俩越谈越近,说到后来就像一家人一样。她问我在学校的事,我就都给她说了。我讲了咱们咋样拾掇安心、咋样拾掇苟矫时和吴顺;还讲了‘三姐’家
的事和水全红的事。又说了咱三个去市‘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注册入伙的事,以及咱们坐汽车逛县看游行的事。后来说顺了嘴,我把吃冰棍的事和在药王洞和红卫兵打架的事都讲给她听了,一句话:我把这几年来发生的事都对她彻底交代了!你不知道,我心里畅快的很!把她听的‘咯咯咯’地只笑,我也越看她越漂亮。那时候------差一点------好险!说实话,我真不想走,我就想那样子和她一直说下去。说到日头压山、说到天荒地老。到最后她说:‘你这会儿忙着造反呢,可能也没心谈咱俩这事,说不定你以后还会在学校找到更好的,我不能挡你的路。是这,咱今儿算是见过面了,我等你两年。两年内你要还是个光棍,咱俩再到这儿见面。’听她这样说,我都瓜了。我说‘不行不行,你不要等我!欠你这个情我两年都不得安宁。再说你也是白等。我这人心软,也靠不住,谁对我好,我就不知道该咋样报答人家了。这两年期间万一有那个女子对我关爱,说不定我把持不住、以身相许就对不起你了。’没想到人家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人说一句话,树脱一层皮。’我既然把话说出去了,就一定会等你。再说,我等你两年,那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该干啥还是干啥。靠住靠不住的,那就看缘分吧。’我想,该分手了吧?没想到人家最后临走时又说了一句:‘啥时候要能去六中看看就好了,见见你的好朋友赵俊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