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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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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玻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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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赵翠正在打电话,表格搁在她桌上,刘工完全可以自己拿走,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不敢擅自翻动赵翠的东西。那次是王总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刘工连夜赶出材料,一早送到赵翠手里,根据程序该由赵翠拿给负责审核的科长签了,才送去文印室正式打印。刘工特地交待说这材料急着用,但那天赵翠起床晚了,没吃早饭,放下材料就溜出设计院,吃完饭早忘了那一回事,又顺道进了菜场。刘工急得火烧火燎,就直接在赵翠桌上拿了自己的文件去找科长签名,又一路小跑着去打印。这事引得赵翠大发雷霆,一会儿跳脚大骂刘工表面老实,其实是借送材料去打小报告、故意在领导面前拆她的台毁她的清誉的无耻小人,一会儿又说她桌上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不翼而飞了,她杀气腾腾地翻来找去,闹得办公室鸡飞狗跳。所以这次刘工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动手翻表格了,他好脾气地站那等了十几分钟,赵翠不得不结束她那个漫长的关于和小三斗智斗勇的电话,利用办公电话聊私事原本是她不对,但她一放下电话,天下的理唰一下全站她那里去了。她重重地把电话掼下,拿起那叠表格甩得哗啦啦响,嘴里尖声嚷道:表格不全放在这吗,你自己不会拿嘛,摆什么臭架子,多大一个官,搞得跟总书记一样,还要别人替你拿……老实巴交的刘工被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那份表格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同事们虽然同情刘工,却也没人说什么,那可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主儿。

    这样的事情,在赵翠身上不胜枚举。张梦澜对她这种人一向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整个就是一变态小人,你跟她较真吧,还不是狗咬狗惹人笑话,就比如说你走在大街上,一条狗突如其来地咬了你一口,你总不能也趴在地上咬它一口吧,你咬了,你就不是人了,你也是一条狗。但赵翠这人,你不跟她较真吧,她就吃定了你。那就只有躲了,可躲也是很难的,张梦澜知道自己几次陷于流言,都和赵翠不辞劳苦的拉嘴皮子有莫大关系,她的心胸永远看不得别的女人比她更好职位更高工资更多生活更舒服。和赵翠打交道,张梦澜常有一种吞吃苍蝇一般的恶心与厌恶,但如把这种厌恶归结为恨,她又很不甘心,把宝贵的时间和美好的情感浪费在对这样一个小人的恨上,实在不值,所以当尹小美问她恨赵翠吗,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就笑笑说,都过去了。

    尹小美却一反平常地八卦起来,估计这段时间没少受赵翠的气。她不屑地说,赵翠这人,真是把她家和她继父两家人的所有歪心眼坏心眼都集全了。

    张梦澜惊道,她父母的事,你怎么知道。

    尹小美撇撇嘴说,我大姨妈和她家以前都住在粮站大院里。在那住过的人,谁不知道她家那对“模范夫妻”呀。她妈是带着十二岁的赵翠和九岁的弟弟嫁给同样有着一儿一女的粮站会计,他们共同生活了一辈子,却互相算计了三辈子,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千方百计地想留给自己亲生的子女,有一点好东西也是藏着掖着塞给自己孩子。两方实力相当,三天两头就要来一场大骂架,把些鸡零狗碎的家里事闹得邻里皆知。

    张梦澜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尹小美讲的是仇人的惨淡事,按说她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什么,一股巨大的悲悯与哀伤埋没了她,让她看到了一个在猜疑、动荡、不安的环境里扭曲长大的女子:她时时敏感地张开自己的全部触角,紧紧地攥住眼前可能攥住的一切,因为她怕失去;她一次又一次张牙舞爪地向她假想中的敌人恶狠狠地扑去,因为她害怕别人看出她的苍白无力;她事事好强不甘人后,因为怕被世界所抛弃;她的自尊强大到极点,因为她自卑到极点……在挣扎成长的过程中,把一个婚姻家庭的矛盾演绎成了她全部的人生。张梦澜忽然理解了赵翠之前很多被她定义为“变态”的举动,第一次在想起这个女人时,不是用鼻子哼一声,而是在心里发出一声悠长的怜悯的叹息。

    张梦澜转了话题,问,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玻璃屋和这一屋子的玻璃家具的?

    尹小美反问,怎么,你觉得不好吗?

    不,很漂亮。而且经了你的巧手,一切都浑然天成,非常和谐,像梦一样。只是,你不觉得它不适合过日子吗?虽然玻璃的刚度已经不下于普通石材,但总给人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尹小美又问道,它怎么就不适合过日子了?

    怕一不小心就失手打碎了它。张梦澜才说一半,手机骤然响了起来。是堂弟浩伟,说二叔突然不省人事,正在医院抢救,她告别尹小美匆匆往外走,她没告诉尹小美婚姻其实就是那个易碎的玻璃屋,不管它最初是多么得绚烂美满坚固,一个不小心,就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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