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病

进来时冷冷清清的员工宿舍和饭堂前面的空地上，有几十个员工在那里聚集，他们为今天晚上参加晚会的事议论纷纷。很明显，参加晚会通知已经在这里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我看见小个子被员工们围着，他正在结结巴巴而又活神活现地给他们宣传解释晚上的活动。他的旁边是那个弱智小妇人，一边咬着瓜子，一边替他说话帮腔。呸，这个又蠢又呆的小家伙，鬼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们放他进来的，又是用什么招数拢络人心，让他身边围着这么多人，而且让他们如此专心听他说话的。我扫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的家伙竟然也有气宇轩昂的时候，现在员工们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个挺起胸膛讲解的笨蛋，争着向他打听参加晚会的人分多少钱，能领到什么礼品。那个小妇人看见我，立即像一个失散的小鸡子终于看见母鸡似的吱吱喳喳地小跑而来。然而，来到我跟前，她又立即后退几步。我知道，当她看见我脏兮兮的一身衣服之后，无论她弱智到什么程度，也不会再向前拥抱我，给我一个激吻了。她隔着我两三步的距离，惊讶不已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小个子他看见我的落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走出人群来到我跟前，劈头劈脑地责怪我不尽忠职守，既没找到场部负责人，又没有按要求传达晚会通知精神，责怪我两次不接听哮喘病人的电话，倒让哮喘病人打电话来找他。接着，他一肚子怨气，埋怨我把他丢在大门外面这么长时间。然后，他说哮喘病人已经向董事长反映了这些情况，董事长立即指示要他这个小个子临时代替我的位置，并要求我绝对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指挥。他看见我对他鄙笑的态度，仿佛始料不及似的，又像自己欠缺了些什么，需要迅速做什么事情给予补救似的。于是，他像电影里一个战场上临危受命的指挥官，立即跳到不知从那个工地倒来的一堆碎砖烂瓦上面，向着陆续增多的员工高声宣布这家养殖场已经被集团总公司收购，并经董事长批准，采纳了起名大师“空军一号”建议，正式改名为“天山雪球25”公司，听到这个名称，我真感慨这位“高手”。他真可谓摸透了董事长的澎涨心理。接着，他挥着手叫人们安静下来，高声宣布董事长对他的口头任命和集团公司今晚举办嘉年华晚会的通知。他又紧紧盯着我，似乎迫不及待地行使他手中的权力，觉得应该吩咐我做些什么。看见我满不在乎的样子，因此犹犹豫豫起来。我早已觉得我的得失没什么重要意义了，但我倒想看看这个跳梁小丑的继续表演。我向他招招手，用说不出究竟是真诚亦或是鄙夷的目光鼓励他，待他振作精神开口发出指令时，我又马上掉转头来有意与小妇人假装认真地交谈。其实，我跟这个弱智小妇人说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我只关心看到小个子显现出无限的窘态。我像变戏法一般，在他面前一忽儿表现得心悦诚服，一忽儿表现得傲岸不羁，弄得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我觉得十分好玩。如此反复一次，两次，三次……我当然想和他这样无了期地角逐下去，那怕自己累倒在地也要和他奉陪到底！可是这个蠢东西终于看出了破绽，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啊啊，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个后娘养的家伙也有十分生气的时候！他向我指手划脚大发脾气，他的说话语气僵硬，让我怀疑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我的随从，而是被董事长派来的奸细，扮演着暗中监视我言行举止的角色。我少觑了这个小家伙啦！然后，他似乎因为无计可施，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重新面对着这群员工亲自高声宣布了今晚盛大晚会的节目内容。小个子的说话结结巴巴，但似乎越说越神气。大家围着他，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那个弱智小妇人似乎悔恨自己刚才过于专注于和我说话，没有听清楚小个子说话的内容，于是又发出一阵呀呀呀的怪叫声。她决定下狠心撇开了我，一摇一摆地扭着差不多要抛出去的屁股走上前去，不停地缠着小个子，央求他将今晚上的节目内容给她再说一次。小个子一定觉得责无旁贷，表现出很认真而又很有耐性，真的滴水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满足了她的要求。小妇人听得嘴角里的口水流淌出来，她一个人傻乎乎的鼓掌呐喊。看得出她对今天的嘉年华晚会充满期待，仿佛恨不得这个晚会马上开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