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地醒来,我又感到心里踏实许多。我并不认为这次行动结果完全失去意义,反而增加了我打井的决心和勇气。
但现在的最大问题是,我聘请而来的打井队已军心动摇。我第一眼看见他们的脸部表情,已经明白第八口井又宣布失败了。现在,他们停止了工作,正垂头丧气地坐在花园的石墩上。成功与失败,又一次写在赖大头的脸皮上。他的脸色决定着这口井的命运。他又大又圆的黑脸显得极度疲惫,极度失望,眼睛深陷下去,眼眶布满血丝,双眉紧锁,面目无光,厚厚的嘴唇血红血红的,像两条横躺着的粗壮的蚂蟥一样,让人感觉它们在恐怖地蠕动,看得出他们的情绪是多么的阴沉。我明白,作为一个曾经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汉子,这种表情流露反映了他的内心世界多么复杂。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如此让人难看的样子。其他两名队员低着头,唉声叹气,不敢多看我一眼。我一时茫茫然的不知所措。不过,我却很快恢复了常态;凡事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会勇敢地接受失败,也会果敢地接受新的挑战的。试问,从开头到现在,从我不厌其烦的陈述当中,我表露过因为一而再、再而三打不出井水来而放弃的低落情绪来吗。没有。事实上,经过这次艰辛曲折的打井过程,虽然我的目标越缩越小,但我发现自己的理想境界却越扩越宽,内心变得越来越强大,道路越走越无限……现在只要一天没有看见他们开工,我心里就整天像失魂落魄似的。我已经习惯了看见钻杆向下缓缓旋转、抽水泵喷涌泥浆的场景,一旦下班回来没有看到这情形,反而觉得生活缺少了些什么似的。
现在我要做的,是要努力说服他们,并以实际行动鼓舞他们的士气。这方面,倒让我颇伤脑筋。赖大头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农民工、小老板,如今实属不容易寻找到如此憨厚、如此负责任的人。在这关节眼上,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泄了气,致使我的重要工程因止步不前而中途而废。我了解他们,我一直佩服他具备一股锲而不舍的韧劲。而且,我们彼此性格类似、相通,这也是最重要的前提。不然的话,这些日子我们不可能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为此,我不惜撕破自己的脸面,作出任何情况下需要作出的努力:一方面,我像一个行家里手,指着眼前的滔滔江水,拿出没有经过论证的“科学”依据,说这里离江河那么近,地势又不算高,没可能打出井水来的,我发誓偏偏不信这个邪,重申自己坚定不移、一往无前的决心,激发他们的战斗意志;一方面又用几乎是乞求的、希望得到怜悯的语气,请求他帮忙完成我的心愿。我的说话有板有眼,句句情真意切,让他们听了一脸愕然。
最后,我使用了激将法:我悄悄拉开赖大头,言之凿凿地向他保证:请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按深度要求打一口井,我就立即而且超额支付一口井的钱。我一退再退,而且也真心地退让,啊,当你遇到这样一个好人,你是会意愿退让的,当你不得不退让的时候,你是会想办法退让的,当你需要一口有用的井的时候,你会拼命地退让的,你会不计一切代价地退让的。话说到这种份上,赖大头已经无话可说了,他的脸又露出了神采,他责怪我错看了他,认为他把钱看得那么重要,不把他当作哥们。这时,我什么话也没说。还需要我说什么呢!我感觉到,只要我坚定地摇晃一下他宽敞而有力的肩膀,就是对他最有力的精神支持了。
接下来,选择打井的位置也成了难题。现在我小小的花园已经百孔千疮,屋前屋后,左左右右,凡空置出来的地方都钻探过,可提供选择打井的位置已经不多了,望着小小的花园留下的一个个用联塑管套着的饭兜般大小的洞口,我内心顿然产生无限的感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在已经种下的几棵大树和正规划建设的鱼池和水溪线路上打主意的。我和光着上身的赖大头踩踏着泥泞,又将整个花园察看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东南方向的围墙边。噢,就在这里吧。 赖大头抬起头来,揉着疲倦的眼睛望着我说。这一回,我毫无疑问地点了点头。现在已经把井口迫到了墙角。这时,难得一见的太阳破雾而出,倚在灰朦朦的西山顶上,一群蚊蝇在我们的头上像直升机一样飞来飞去,一会儿它们将会潜伏在花园的每一个角落。另两个同伴听到赖大头的指令,一个慢吞吞地收拾工具,一个懒洋洋地架设电线。最后,他们三人合力将这台笨重而简陋的打井机械通过枕着的圆木,很费力地从第八口井移到刚刚确定的新位置上。仅相距七八米的短短距离,整个转运过程却像经过一段艰难曲折的旅程。我站了出来,辅助指挥着他们如何绕过那小片长得绿油油的菜地,如何避免碰伤我那棵枝杆粗壮挺拔的榆树。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他们才完成打井机械的搬运工作——我已经为我的花园里的不少树木需要被迫砍伐或被迫移种而惋惜,我原来一点也没有估计到因为打井会对花园原有景物产生这般严重的破坏力。
打井队是隔了三天才开始动工。赖大头没有说明原因,我也不好意思问他们。人不是铁打的,总应该歇一歇吧。歇够了,他们的情绪或许又会好起来,